蹇硕回头走到了刘协身旁,跪坐到刘协侧面,也没说话。
太后环视着殿内所有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也是什么都没说,只走到刘宏床榻前,看着形容枯槁的儿子垂泪。
赵忠叹了口气,也跪到了太后身旁,像往常那样拿出了一条丝帕,双手递给太后。
其实也不能说像往常一样。
因为,往常他们都是不会下跪的。
崇德殿安静得可怕。
不久,一缕朝阳照进殿内,透过窗栏,在殿内雕像般的几人身后映出长长的黑影。
黑影如鬼魅般趴在大殿中,全都向着銮座的方向,但銮座上却没有人。
“左中郎将、青州刺史刘备,请见陛下。”
殿外有声音传来,平静而冷漠,就如普通觐见时一般。
但没有黄门传话。
殿前黄门就在门侧站着,但不敢说话。
殿内跪着的雕像们齐齐转头,却没人起身,而是全都低下了头。
殿外的朝阳太刺眼了。
“刘将军请进。”
刘协抬起头,拢着手遮住了眼眉,看向了殿外。
披甲持戟的刘备走到殿门,挡住了阳光,身上的玄甲被映出一圈金芒。
没了光,殿内那些鬼魅般的影子便也消失了。
刘备身旁,是抱着乐隐的牵招。
刘协站起身来,踏出门槛,迎向了乐隐的遗体,躬身称:“师傅。”
师傅这个称呼,目前仅能用于皇子或天子的老师。
刘备看着刘协的动作,又看到刘协身上的血衣,摘下头盔,将手伸向了刘协。
刘协看着刘备动作,愣了愣,但还是把手伸向了刘备。
刘备牵着刘协踏入了殿内。
“陛下,臣来问谋刺董侯之案……”
刘备进到殿内没看任何人,而是对着正中间空无一人的銮座躬身行了礼:“请问陛下,害死家师的凶手,该是何人?”
没人应答。
因为刘备问的是……‘该’是何人?
太后转身看向刘备,眼神不安,似乎想说什么,却见刘协在刘备身旁摇头。
赵忠也微微对太后摇头。
太后眼神迷茫了,低着头又开始流泪。
“陛下,臣来问天下叛乱之源……”
刘备显然也没打算要什么回答,又朝銮座问道:“请问陛下,天下之乱,罪魁该是何人?”
“呼……”
或许是阳光的原因,也或许是刘备问话的原因,床榻上的刘宏动了动,微微喘了半口气,缓缓睁开了眼。
刘宏躺在榻上,缓缓转头看向刘备,或者说,看向刘备身旁的刘协。
蠕动着嘴,但却没发出声音。
原本泛着青紫的脸,此时竟有了些血色。
“儿……”
太后捂住了嘴,眼里泪水决堤般垮落,失声说不出话来——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天子确实清醒了,但这可不算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陛下,臣来问万千生民之命……”
刘备看到了刘宏睁眼,但仍然对着銮座继续问道:“请问陛下,中原年年水患,大疫横行,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罪魁该是何人?”
这次,刘备的问题总算有人回答了。
刘协低头道:“师傅曾言,君有诏,吏奉行,吏有令,民遵循。民生乱罪在官,官生乱……罪在君。”
刘宏依然说不出话,但脸上看起来有了一丝笑意。
刘备牵着刘协的手,走到刘宏身前,瞟了张让一眼。
张让很明智的退远了些。
“陛下可是有话要说?”
刘备轻声问道。
“……卿……诏……”
刘宏已经很难发出声音了,刘备看得出他想伸手抚摸刘协,但却只能动了一下手指头。
“陛下,诏书在此……”
蹇硕终归是陪了天子二十多年,赶紧把遗诏取了出来——这遗诏本就在这崇德殿中。
刘宏看向了刘备,嘴里蠕动着,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恳求。
“家师收了小师弟,我身为师兄,自会尽力关照。”
刘备没看诏书,他知道刘宏想要什么:“但若师门出了逆徒,我也定会清理门户……”
刘宏大概想点头,却只能微微动了动眼皮,口中嗫嚅许久,但终究还是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只一直看着刘协,似乎想要做出微笑的表情。
刘协没有落泪,而是扯出了一张笑脸。
刘宏耗尽了最后的余力,终于也让嘴角带出了最后的弧度。
赵忠也终于有了动静,带着不知道是哭还是松了口气的口吻,喊出了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