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久久不散。我看着窗外京都刺眼的阳光,思绪却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飘向了东方那片波涛起伏的、谜一样的蔚蓝海岸。海见町的平静,又能维持多久呢?
又过了几天。
桌上的加密电话突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小野葵”。划开接听,她清亮中带着点雀跃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安如桑!是我,小葵!”
“嗯,小葵。”我应道,对这个称呼的转变已很自然,“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嗨伊!爷爷恢复得可好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活力,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她的开心,“回到海见町后,呼吸着海边的空气,精神头一天比一天足!现在都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走动了!医生都说回家静养是对的!”
“那就好。”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那个…安如桑…”她的声音忽然带上了点犹豫和期待,“您之前不是说…想来海见町散散心,看看海吗?现在…现在正是初春,虽然还有点冷,但海风很干净,海边礁石上还能看到早开的野花…如果您有空的话…要不要…过来玩几天?”她顿了顿,像是怕我拒绝,又赶紧补充,“就当是…感谢您之前的帮助!我…我可以给您当向导!带您去海边走走,尝尝我们这里的海鲜!”
海见町…那个萦绕着传说、与小葵一家命运紧密相连的渔村。我正愁没有合适的契机深入其中。小葵的邀请,如同瞌睡时送来的枕头。
“好啊,”我没有犹豫,语气带着欣然,“正好最近也想出去透透气。海边的初春,听着不错。什么时候方便?”
“真的吗?!太好了!”小葵的声音瞬间明亮起来,带着少女般的雀跃,“随时都可以!安如桑您定时间!我去车站接您!”
几天后,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驶离了京都的喧嚣,沿着海岸公路向东而行。初春的房总半岛,海风带着未散的凛冽,吹过公路两侧尚未返青的枯黄草甸和裸露的黑色礁石。天空是灰蒙蒙的铅色,低垂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咸腥和淡淡海藻腐烂气息的海风味。
车子在靠近海见町时拐下主路,驶入一条狭窄的乡间小道。路旁是低矮的、被海风侵蚀得有些斑驳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显得寂静而萧条。零星能看到几个裹着厚外套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廊下,目光沉静而略带疏离地打量着这辆陌生的车子。
小葵早早等在了村口那棵巨大的、同样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她裹着一件米白色的厚呢子外套,围着红色的毛线围巾,小脸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看到车子,立刻开心地挥手。
“安如桑!这边这边!”她小跑着迎上来,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小葵,等很久了?”我推门下车,初春的寒意立刻包裹全身,让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身体的虚弱在这种湿冷的环境下感觉更明显了些。
“没有没有!刚出来一会儿!”她笑着摇头,眼睛弯弯的,“走吧,爷爷知道您要来,可高兴了!一直念叨着呢!”
小葵的家是一栋典型的渔家老屋,木结构,带着一个小小的、用碎石围起来的院子。院子里晾晒着几张修补过的渔网,空气里的海腥味更浓了。推开略显陈旧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药味、饭菜香和木头潮气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爷爷!安如桑来了!”小葵扬声喊道。
“哦…哦!快…快请进!”一个苍老而有些含糊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走进光线略显昏暗的起居室,小野健太郎正坐在一张铺着厚褥子的矮榻上,腿上盖着毛毯。比起在医院时的枯槁,他脸上确实多了些血色,精神也好了不少。看到我,他努力想撑着拐杖站起来,被小葵赶紧按住。
“爷爷!您坐着就好!安如桑不会介意的!”小葵嗔怪道。
“小野爷爷,您快请坐,身体要紧。”我也连忙说道,在榻榻米上小葵铺好的坐垫上坐下。
老人浑浊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我,嘴唇嗫嚅着,那只尚能活动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表达什么,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中流露出真挚的感激。
“爷爷说,非常…非常感谢您!”小葵在一旁翻译着,眼圈微红,“没有您…他可能就…”
“举手之劳,小葵也帮过我很多。”我温和地回应,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这间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家徒四壁的老屋。墙上挂着褪色的渔网和几件老旧的渔具,一个神龛供奉着小小的惠比寿像,香炉里插着几根燃尽的线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属于大海和岁月的沉郁气息。
小葵很快端来了热茶和几样她亲手做的、卖相朴素的点心。寒暄了几句关于旅途和京都的天气后,话题很自然地转向了海见町。
“小野爷爷在这海边生活了一辈子吧?”我捧着温热的茶杯,语气带着晚辈的恭敬和恰到好处的闲聊兴致,“这海见町,真是安静,跟大城市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