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在一旁听着,默默将黛玉膝下的蒲团又垫厚了些,自己则捡了个稍远些的蒲团坐下,手里捻着串菩提子,却不说话,只让那转动的珠子声混在香烛的噼啪里。
他见黛玉望着承祖,他自己也眼泪汪汪,便悄悄起身,去厨房吩咐婆子把煨着的莲子羹端来——那是黛玉素日爱吃的,只是这几日,她一口也没动过。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灵堂的窗纸上,淅淅沥沥的,像谁在数着时辰。承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爹书房里的那些书,我都仔细收着了,等过了这阵子,姐姐看看哪些要留着。”
黛玉的眼圈倏地红了,那些书里,有父亲亲手圈点的批注,有她幼时缠着父亲讲过的典故。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膝前的素色裙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惜春从袖中摸出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自己的眼圈也红了些:“别伤了身子,爹在天有灵,也不放心的。”
宝玉端着莲子羹进来时,正见四人围着灵牌,身影被烛火拉得长长的,在地上交叠着。他把羹碗放在案上,轻声道:“趁热吃口吧,垫垫肚子。”
灵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将“林公如海”四个字照得忽深忽浅。香雾缭绕里,谁也没再说话,只听着雨声、烛声、还有彼此压抑着的呼吸声,一圈圈绕在这灵堂里,像要把这漫长的一年,都缠进这无尽的哀思里去。
待诸事料理完毕,归程途中,黛玉独坐车中,倚窗而望。车窗外,江南烟雨纷纷扬扬,如丝如缕,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天地之间。那细密的雨幕,如烟如雾,仿佛一层轻纱,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似是为这世间增添了几分凄清与哀愁。
雨滴打在车窗上,汇聚成一道道水流,如同她心中流淌不尽的泪水。远处的山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却又透着无尽的悲凉。河边的垂柳,枝条低垂,在风雨中摇曳,仿佛也在为逝者默哀。
苏州的街头,行人匆匆,皆着素色衣衫,在雨中神色凝重。湿漉漉的石板路反射着微弱的光,街边店铺半掩着门,门檐下挂着的雨帘,如串串珠帘,却透着丝丝寒意。
偶尔有卖花的孩童,顶着斗笠,手中拿着几束残花,在雨中瑟瑟发抖,叫卖声也显得有气无力。这一切景象,都仿佛在诉说着世间的无常与悲凉,也暗示着黛玉未来生活的未知与迷茫。
黛玉触景生情,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父亲的音容笑貌。想起父亲往昔的慈爱,想起父女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涌来,泪水再度簌簌落下,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衣衫。
宝玉坐在一旁,看着黛玉如此悲痛,心疼不已。他轻轻将黛玉揽入怀中,用那温柔而又充满关切的声音安慰道:“妹妹,切莫要过度伤怀了,身子是自己的,保重身子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林姑父一生仁厚善良,在天之灵,必定也盼着妹妹能平安顺遂,好好生活。你若这般不爱惜自己,林姑父知晓了,又怎能安心呢?”说着,他轻轻抚摸着黛玉的头发,那动作轻柔而舒缓,试图给予她一丝温暖与安慰。
黛玉哽咽着,泣不成声地说道:“如今父亲已逝,我在这世上,便好似无根之萍,孤苦伶仃,无所依靠。除了弟弟,便只余你一人,能与我相依相伴。往后这漫长的日子,叫我可如何是好哇……”说罢,又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那哭声,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刀子,割在宝玉的心尖上。
宝玉紧紧地抱着黛玉,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轻声却又郑重地说道:“妹妹,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定会常伴你左右,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咱们一同面对便是。”黛玉微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宝玉,那眼神中既有悲痛与无助,又隐隐透露出一丝对宝玉的依赖与信任。她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哭声哽住,只能将头埋入宝玉怀中,哭得愈发伤心。
马车缓缓行驶,终于回到了贾府。一踏入潇湘馆,黛玉便觉一股清冷寂静之气扑面而来。馆内的翠竹依旧,只是往日父亲的关怀与温暖已不复存在,如今只剩下这满目萧索。曾经她在这馆中与父亲书信往来,分享生活点滴,而如今却只能独对空房,黯然伤神。
自回府后,黛玉对以往喜爱的诗词书画等活动皆失去了兴致。以往,她常与姐妹们在园中吟诗作画,才情出众,妙语连珠。可如今,便是姐妹们邀她同去,她也只是淡淡拒绝,整日只默默坐在潇湘馆内,对着父亲的遗物发呆。便是偶尔拿起书卷,目光也只是呆滞地落在书页上,全然无法读进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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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的众人对黛玉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有些婆子丫鬟,平日里便惯会察言观色,见黛玉如今没了父亲这座靠山,便少了几分从前的殷勤,言语间也少了些敬重。而众姐妹虽面上依旧关怀,但黛玉却总觉得她们的关切中多了些小心翼翼,仿佛她成了一个易碎的物件,这让黛玉心中更添几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