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鱼姐姐?”阿璞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他认出了这光芒中熟悉的气息,那独属于叶婉鱼的、如同最纯净海潮般的温柔与坚韧!这覆盖天地的鲛绡,是她的气息!是她化作了这片庇护!
巨大的悲伤瞬间淹没了他,泪水汹涌而出,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这力量并非源于自身,而是源于头顶那片温柔的蔚蓝,源于婉鱼姐姐最后的馈赠。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惊恐逃亡的弱小鲛童。
“姐姐……”阿璞哽咽着,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抹去眼泪,眼中爆发出决然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鲛绡光芒带来的暖意和力量,将背上昏迷的族人往上托了托,脊梁挺得笔直。他不再迷茫,不再恐惧。头顶那片温柔的蔚蓝,就是他的灯塔,他的家园!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那里是鲛绡覆盖之下、正被奇异净化的海域方向,也是他们曾经的故乡所在。
“我们回家!”少年对着背上昏迷的族人低语,更像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他迈开脚步,步伐依旧踉跄,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一步一步,朝着那片被蔚蓝鲛绡温柔守护、正焕发着新生机的大海,跌跌撞撞却又无比执拗地走去。
祭海台边缘,那块冰冷的礁石上。
林渊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亘古未变。额前碎发垂落的阴影,将他所有的神情吞噬。只有那只紧握成拳、深深嵌入掌心、指缝间不断渗出暗红鲜血的手,泄露着死寂外壳下翻腾的岩浆。
他听到了玄元宗弟子们的惊恐哭嚎,听到了玄冥子疯癫的狂笑与诅咒,听到了沧溟长老悲怆的指引,也听到了山下隐约传来的、鲛人少年那声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回家”。每一个声音,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已麻木的灵魂上。
掌心的剧痛早已麻木,但心口那被剜去一块的空洞,却在不断扩散,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的、名为“悔恨”的毒素,侵蚀着他每一寸血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未曾受伤的左手。动作僵硬,仿佛牵动着万钧重担。五指摊开,掌心向上。掌纹被凝固的暗红血痂覆盖,一片狼藉。而在那污秽的中心,静静躺着一小截东西。
是那截靛蓝色的剑穗。
海蚕丝编织的精致纹路,曾被少女笨拙的手指赋予生命,承载着月光下最初萌动的、小心翼翼的心事。如今,它被他的血浸透,颜色变得沉暗、粘腻,失去了所有灵动。那抹蓝,不再映照潮汐崖的月光,只倒映着他掌心的污秽和他灵魂的深渊。
就在他的目光触及那污浊剑穗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震颤,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如同最细微的琴弦被无形的手指拨动。
紧接着,一个声音,一个他以为此生再也不可能听到、早已在绝望深渊中化为齑粉的声音,轻柔地、带着一丝遥远而虚幻的叹息,如同穿过亿万光年的星光,直接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响起:
[林渊……]
那声音空灵,缥缈,带着一种非人的宁静,却又清晰地烙印着叶婉鱼独有的温柔底色。是她的声音!是叶婉鱼!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猛地挺直了脊背,一直低垂的头颅霍然抬起!额前碎发被这剧烈的动作甩开,终于露出了他那张俊美却此刻惨白如金纸的脸。
那双曾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不敢置信,以及一种瞬间被点燃又瞬间被更深的痛苦所撕裂的光芒!所有的冷漠、所有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声叹息面前,轰然崩塌!
他死死盯着掌心那截染血的剑穗,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的枯叶。是她?是她残留的意识?还是……这鲛绡带来的幻听?是神罚对他灵魂最后的凌迟?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目光仓皇地扫过龟裂的祭台,扫过跪伏的修士,最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死死定格在头顶那片流动的、温柔的蔚蓝鲛绡之上。
那叹息声似乎微微一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再次幽幽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遥远:
[……悔吗?]
仅仅两个字,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林渊心脏最深处那个刚刚被撕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从林渊口中喷出,溅落在他染血的月白袍襟和掌心的蓝色剑穗上,形成一片更加刺目的猩红。他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从冰冷的礁石上栽倒下去。悔?这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和痛苦的十字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