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了点,却难掩兴奋,“他们还约好了统一价,谁卖得慢了,卖得快的还主动帮着吆喝。上次在王家集,老六的包剩得多,老七就把自己的摊收了,帮着老六喊‘结实耐用的帆布包,姑娘们买菜逛街都能用’,那嗓门,半个集市都听得见。这心气儿,以前想都不敢想。”
“这就对了。”江奔宇笑了,眼角的皱纹在偶尔掠过的灯光下舒展开,像被熨平的布,“弟兄们有饭吃、有钱赚,比什么都强。别的都是虚的。”
拖拉机翻过最后一道坡,村口的老榕树已经能看见了。那棵树得三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枝桠伸得老长,像把巨大的伞。树底下隐约有几个人影围着火堆,说笑声随着风飘过来,碎碎的,听不真切。
覃龙往前探了探身,压低声音:“快到村了,要不要……把车斗里的帆布碎布头再盖严实点?免得又有人嚼舌根。”他说的是村里那些闲汉,见他们天天拉着布头回来,回来时腰包鼓鼓的,总爱说些酸话,什么“不定干了啥投机倒把的事”。
“盖它干嘛?”江奔宇嗤笑一声,把拖拉机开得更快了,车轮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哗啦啦的响,“你就是盖得密不透风,该议论的还是会议论。咱们光明正大挣钱,那些革委会和打办的人都不理我们,我们还怕个啥?不偷不抢,犯不着看别人脸色。有那功夫遮掩,不如多缝两个挎包。”
说话间,拖拉机已经碾过村口的石板路。树底下的人影果然都停了说笑,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像探照灯似的。有个穿黑外套的老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车里:“哼,又拉着些破烂回来,指不定能折腾出啥名堂。”
江奔宇目不斜视,径直把车开到牛棚改建的院子门口。
刚停稳车,就闻到屋里飘来的饭菜香。是玉大米的甜香,混着腌萝卜的咸辣,还有些红烧肉,勾得人肚子咕咕叫。江奔宇和覃龙跳下车,把车斗里的随布头卸下来,搬进旁边的储藏室,才洗手进屋。
灶台上温着的大米饭还冒着热气,搪瓷盆边上凝着层薄薄的猪油。旁边的粗瓷碟里,腌萝卜切得细细的,撒了点辣椒面,红亮亮的。两个面包馍放在竹篾筐里,表面还带着蒸笼的水汽。
江奔宇和覃龙洗了把手,手背上的泥垢被水冲下来,在盆里漾开小小的漩涡。他们也顾不上烫,端起碗就狼吞虎咽起来。大米烫得舌头发麻,却舍不得停,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五脏六腑都舒服。腌萝卜的咸辣劲儿一上来,更开胃了,就着粗粮面包的米香,越吃越香。
覃龙吃得急,一口面包没咽好,呛得直咳嗽,脸都红了。江奔宇放下碗,从墙角拎过水壶递给他,自己又咬了一大口面包。用大米粉做得米面包有点硬,嚼起来咯吱响,却越嚼越有味道。
昏黄的油灯下,两人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映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江奔宇的额角有块新的疤痕,是上次卸货时被木板蹭的,现在结了痂,像块小小的勋章。覃龙的手背上还有针眼——前几天帮媳妇缝包时不小心扎的,现在还留着个小红点。但两人眼里都透着踏实的光,像田里刚浇过水的庄稼,透着股子劲儿。
“这几天有空的话,还得去趟制衣厂。”江奔宇咽下嘴里的食物,含糊地说,筷子夹起块腌萝卜,“听说他们新出了一批碎花布的边角料,粉的、蓝的,上面印着小朵的牡丹,做女式挎包肯定好卖。”
覃龙用力点头,嘴里塞得满满的,说不出话,只使劲“嗯”了一声,又塞了一大口馍进嘴里。
窗外的风声,树叶摇摆声。屋里的咀嚼声、偶尔的咳嗽声、油灯芯噼啪的轻响,混在一起,成了这冬夜里最实在的声响。远处的浪声还在继续,一声叠着一声,像是在为这踏实的日子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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