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奔宇第一个跳下车斗,动作利落干脆。他眯眼扫过眼前这片熟悉的喧腾与嘈杂——集市早已苏醒沸腾。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嬉闹声糅合成一股浑浊而滚烫的声浪,不断冲刷着空气。“抓紧装货!”江奔宇嗓音洪亮有力。孙涛麻利地爬上拖拉机后斗,那里早已塞得满满当当。他动作生猛地拖拽着一个沉甸甸、钉结实的木板车。车身滑到边缘,覃龙在下面稳稳地接住车把,两人默契十足,一个猛推一个稳拉。汗水迅速浸透了覃龙洗得发白、早已看不清颜色的领口,黏腻的布料紧贴着他宽厚的背脊。
他们这块小小的“营盘”迅速搭起。孙涛把拖拉机靠边停当,紧挨着那株巨大的大榕树,俨然一个坚实的后背。车身侧面那面饱经风吹日晒、边缘略有磨损但仍异常醒目耀眼的红旗招牌被端端正正挂了起来——红底衬出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光耀东方”。它静静悬垂着,在这集市的一隅散发出某种无声的吸引力。
覃龙和江奔宇则将沉甸甸的板车支在拖拉机前方几步开外,稳稳地成了流动阵地的前哨。江奔宇小心翼翼地从板车侧旁一个特制的支架里,拔出那另一杆同样的“光耀东方”红旗招牌,高高插在木板车的一角。红布在微风中轻轻舒卷着,仿佛一个无声的召唤,在集市蒸腾的热气与喧嚣中,劈开一个独特的空间。
货物在简易的木条架上迅速铺陈开。今天依旧是那些用匠心拼成的活色生香:用零散布料仔细拼接出的短褂、衬衫;边角碎料巧妙结合而成的手工挎包。色彩是精心搭配过的,蓝底衬着碎白花、褐色布块镶上橙红的边……每一样都带着一种朴实无华而鲜亮夺目的美感,如同开在这尘土飞扬的集市角落里倔强却悦目的野花。
“看看啊——光耀东方的招牌货!一家人碎布头缝得好衣料,结实好看还便宜咧!”
覃龙的吆喝立刻在声浪中激起涟漪。老主顾们像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脚步自然而然地转向这个小摊。
王大娘——那位头发一丝不苟挽在脑后,眼神精明到骨缝里的大娘——几乎不用低头细看,手指已精准地捻起一件碎花蓝拼接的短衫:“还跟上回一样?三天有问题真给换?”
江奔宇朗声回应:“大娘放心!红招牌底下不作假!但凡有一点开线走样,您随时来蒙镇集市这大榕树下,随时找这红牌子!”
王大娘仔细翻看着内里的针脚,手指的力道谨慎中透着内行人的掂量。她微微点头,这动作看似寻常,却如同一声无声的号角。附近那些拎着篮子、挎着竹筐的身影,顿时如同汇流的小溪,朝这块鲜艳的红旗招牌涌来。
信任的建立绝非一朝一夕。最初的日子,那些探询的眼神里写满狐疑,挑剔的手指捏着布料的边角反复揉搓。江奔宇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寒冷的初冬清晨,他和覃龙守着这满满一板车无人问津的碎布头货品,冻得手脚麻木,那红招牌在刺骨寒风里凄楚地抖动。第一次卖出那件磨破了边角后仍被大娘执着地换来换去的新衣裳时,他郑重其事地将承诺写在一块撕开的烟盒背面交给大娘,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字:“三日内包换——光耀东方”,王大娘拿着纸条沉默的端详中,他才终于感到脚底的土地在微微发热。
时间是最好的背书。拖拉机突突而来,本就是那个时代乡村集市上一种引人注目的资源象征——普通人能有几个开得动这铁家伙?更何况“光耀东方”那从不落空的、实实在在的三天免费更换承诺,如同滴落的泉水,一点一滴渗透进赶集人的心底。红字招牌在集市的口口相传中,渐渐浸染上了一层可靠的光晕。
“大……大嫂,您可瞧仔细了,喜欢再买!”孙涛招呼一位衣着朴素、脸上略带怯意的年轻媳妇,耳根都悄悄红了,声音局促地卡在喉咙里。那媳妇看中的是一个靛蓝碎花布的挎包,样式新奇别致,在她手里翻来覆去,手指摩挲着拼接处细密整齐的针脚,眼神犹豫。在集市嘈杂拥挤的氛围里,她似乎担心动作慢了耽搁了别人,又实在放不下这挎包。
江奔宇瞧在眼里,直接上手拿起挎包,手法熟练地给那年轻媳妇斜挎上,边调整边说:“瞧这大小,装个针线笸箩,装两个菜油瓶都够用!背上走两步,嫂子觉得舒坦不舒坦?”
那靛蓝碎花布斜挎在肩上,瞬间衬得脸上多了点颜色。媳妇在众人目光下走了几步,终于低低地“哎”了一声,红着脸笑了:“那就……要这个吧。”她付钱的动作几乎带着点隐秘的快乐。
时间在讨价还价、翻检货物的指缝里悄然流逝。日头偏西时,车斗里、板车上的存货被彻底扫空,只剩下一些零碎角落的布头。孙涛兴奋地抖着空得只剩一层薄灰的布口袋:“宇哥,真光了!一点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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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