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奔宇闻言,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极小。他转动了手里的钢笔,又慢条斯理地从桌上的旧报纸里裁下一条纸,熟练地在上面写写画画。风吹灯罩摇曳,灯光也跟着摇曳起,映着他低垂的眼睑和紧抿的嘴角。林强军的情报看似是好事——上头有人,换了“自己人”。但江奔宇心中掠过一丝冰凉。吴威此人,虽然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城府极深,手段狠辣。方明杰更是个笑面虎,表面和气,背后捅刀毫不犹豫。现在这两人踩着累累“功绩”往上爬,成了上面眼中的红人,这对他们这个在夹缝中求存、经营着灰色甚至黑色生意的群体,究竟是福是祸?红得发紫,往往也意味着树大招风。方明杰爬得越高,胃口只会越大,对三乡镇的控制只会更强,以后需要打点的关节,付出的代价,未必就比过去轻松。那份刻意树立的“典型”光环下,掩盖的是更深的漩涡和更大的欲望。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摇曳的灯光,模糊了自己的神情。
林强军汇报完这个关键位置变动,感觉老大似乎兴趣不大,立刻补充了更“切身”的消息。他双手按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急促:“老大,还有个好消息,跟咱们更近!咱们‘红旗公社’的书记位子也空出来了!顶上去的不是别人,就是原先的副书记梁桂阳!这家伙,您知道的,最讲‘实际’,也最难填饱。”他眼里闪过一丝精明,“下面的更彻底!孟云涛那个大队革委会主任,张文宇那个管治保的狠角色,还有林耀华那个有名无实的大队长,这三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这次被连根拔起!直接革职查办,送进去改造农场了!”
林强军提到这些具体名字时,在座不少人,尤其是那些曾经因为地盘、利益或仅仅是看不顺眼而被这几个“狠角色”刁难甚至收拾过的弟兄,脸上都露出了快意和庆幸。但林强军接下来的话,让包括原本沉静的江奔宇在内,所有人的神情都为之一紧。
“但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镇里!”林强军的音调陡然升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连镇长黄德彪都栽了!那可是‘县官不如现管’的‘现管’啊!虽然这几年革委会才是真管事的,但镇长这个名头还在,人脉底子还在。这次也被撸得干干净净,半点余地都没留!”
“什么?黄……黄镇长也……?”一个靠着煤炉的汉子忍不住失声惊问。这个名字的分量,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想象。黄德彪在镇上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虽然近年有些边缘化,但骤然被彻底拿下,依然如同一个惊雷在小小的会议室炸响。
江奔宇手中转动的钢笔,微微一顿。他霍然抬起头,目光如电,第一次极其明显地射向林强军,眉宇间清晰写着惊讶和深深的疑惑。黄德彪?他并非无能之辈,也懂得周旋之术。他背靠着谁?谁又在背后推了他?仅仅是因为这场运动波及,还是有了更强有力的竞争者要抢这个位置?亦或是……他倒霉地撞在了某个更高级别权力斗争的枪口上?这种层级的变动,往往预示着更深层次的不稳,意味着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被打断、重组。这种变动带来的连锁反应和真空期,对于他们来说是机遇,还是更大的风险?他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却很快恢复平静,只是眼神深处的凝重,怎么也化不开。他没再低头,而是就那样看着林强军,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同时缓缓转动手上的钢笔。
林强军见老大都显出惊异,明白这个信息的重要,又着重补充了几句细节,关于传闻中的几件铁证。说完后,他才缓缓坐下,端起搪瓷缸子大口灌水,显是刚才那一番汇报也让他精神高度紧绷。
房间再次陷入短暂的、更为压抑的沉默,只有煤炉上水壶单调的呜咽声和抽烟的轻微嘶嘶声。
这时,坐在江奔宇右手侧下首位置的覃龙猛地站了起来。他双手叉腰,声音洪亮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老大!风暴不光吹田埂地头,连咱们的院子也差点塌方啊!”他环视众人,声音里透着后怕,“运输站,也炸锅了!苏国富那老小子被抓走了!连带着调度员小王那个马屁精,还有一直跟站长别着劲儿的那个副站长,全给一锅端了!连条内裤都没剩下!”他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引得几个紧张的人神经质地笑了笑,却透着苦涩。“这两天站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走路都踮着脚尖,就怕一回头看见大檐帽!平时吆五喝六的调度室,现在安静得像停尸房!” 覃龙的重拳狠狠砸了一下桌面,桌上几只搪瓷杯嗡嗡作响。“万幸啊!万幸咱们早听了老大您的,提前‘隐身’!咱们那几个骨干兄弟,都转成‘暗棋’,手续也抹干净了,这会儿都躲在后面装老实人。要是还在风口浪尖上,这次绝对跑不掉几个!”他看向江奔宇,感激中带着庆幸,“老大,您这步‘金蝉脱壳’,简直是救命的神招!”他发泄般地吼完,才喘着粗气坐回自己的木箱上,额头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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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龙的话像重锤,再次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运输站现在已经是他们重要的转点之一,不然怎么运输物资,如今核心管理层几乎被连根拔起,这风暴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