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工后的社员们并没有各回各家,而是全都聚在大队部门口的那片空地上。
一头少说也有三百来斤的黑毛野猪,硬挺挺地躺在磅秤边上。
几个胆大的小孩子淘气地用手去戳野猪呲着的獠牙。
“大伙排好队,要分肉啦!各家派一个人上来抓阄!”于金生腰杆挺的笔直,扯着嗓子压过了下面所有的嗡嗡议论声明,“静一静!大伙都瞅见了哈?咱们的白杜鹃同志和民兵连长,还有杨建设……他们给咱大队打回来一头大野猪!本来这是杜鹃帮拖拉机厂打的,但她临时改了主意……今晚咱们大队就家家户户见点荤腥!”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年纪小的孩子围着野猪开始跑圈。
负责分肉的老师傅手起刀落,砍刀剁在厚重的肉案上,“老规矩,出力的人多分!朱连长、建设、杜鹃,一人五斤好肉!民兵班的四个,一人多分半斤!剩下的,按户头人头均分!”
下面没人反对。
一个新来的知青小声问金文哲,“为啥分肉还要搞特殊化?不是讲究人人平等吗,金哥你说是不是?”
金文哲淡然一笑,“你没听老师傅说嘛,老规矩,可能这就是他们大队的规矩。”
“他们还是没把我们当成自己人……”有人小声嘀咕。
金文哲装作没听见。
他知道这些新来知青的想法。
没有人搞特殊的话,大伙就能多分一点肉。
这些知青实际上是想让他挑这个头,公开反对。
他才不做这个出头鸟呢。
他来熊皮沟大队本就不是为了啥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改造自己。
他有他的事情要办。
新来的知青们见他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心里虽然郁闷,也不好再说下去。
他们是真不知道白杜鹃他们多分肉的原因吗?
不,他们知道。
他们明明心里清楚,却偏偏要装糊涂,只为了自己能多得些利益。
老师傅是大队的老屠户,刀子磨得溜光铮亮,一块块或肥瘦相间、或通体精瘦的肉块被扔进各家各户递来的篮子里、盆里。
人群挤挤攘攘,笑声、喊自家娃别乱跑的呵斥声、刀剁骨头声混成一片。
青年点的知青们眼睛都快绿了。
他们来的时间有长有短,可肚里的那点油水早就刮得干干净净。
“嘿这肉真肥!”分到肉的知青端着盆子,盯着盆里的肉,怎么看都看不够。
青年点的灶房,今晚比过年还热闹。
肥肉部分先下锅,熬出清亮的油,滋啦啦的声响和冒起的青烟。
呛人的油烟味闻起来,都让人觉得格外幸福。
切成小块的野猪肉下了热油锅,瞬间爆出霸道浓烈的香气。
葱姜蒜这些平日里金贵的调料,此刻也舍得放了,加上酱油和土豆一起翻炒,加水咕嘟咕嘟地炖。
肉还在锅里,围着灶台的人就已经不知道咽了多少回口水。
开饭时,知青们手里端着碗,眼睛死死盯着端上桌的野猪肉炖土豆。
热腾腾地土豆上面泛着油花,野猪肉切的块虽然不大,但是吃在嘴里喷喷香。
这时也没人嫌弃野猪肉没有城里的饲养猪肉味了。
什么膻不膻,腥不腥的,全都抛到脑后。
有肉吃就不错了,而且这还是免费得的,谁会抱怨呢?
知青做饭的手艺差了点,肉没炖烂,不过汤汁收得浓稠发亮。
每人都往自己碗里狠狠舀上一大勺,连肉带汁,油光锃亮。
肉嚼不动也没事,多嚼几口就是了。
霎时间,屋里没人说话了。
整个青年点里只剩下“呼噜呼噜”“吧唧吧唧”地扒饭嚼肉的声音。
偶尔还有被烫得倒吸凉气,以及肉没嚼烂,强行咽下又卡了嗓子往外吐的声音。
金文哲嚼着嘴里的野猪肉,眉头微皱。
这种肉他真的吃不惯。
他努力地往下咽。
野猪肉比家猪粗糙些,嚼的他腮帮子酸疼。
但是咽下后,那浓郁的肉香却残留在口腔里,令人回味。
金文哲默默叹息。
下乡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得快点找到那个姓金的女人,拿到她手里的东西。
这穷乡僻壤的,他一天都不想待了。
一个男知青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咂摸着嘴:“真香啊……这日子,给个县长都不换!”
众人哄笑。
“看你这点出息!”有人笑骂。
那个男知青也不恼,跟着大伙一块笑。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同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这一晚,所有人的睡梦里都带着满足。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