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刚上了墨,书香漫出来的瞬间,他怀里的商路图滑落在地,纸页上的墨迹未干,记着“牧马镇至靖边堡,新增驼队三队,载毡靴百双、药材五十担,半月一往返”。
“这边!”林羽的铁链勾住镇口的旗杆,往旁边拽,旗杆“咯吱”转动,挂着的“汉蒙共牧”旗被秋风吹得猎猎响,被谢明砚抬头望见时,旗面的桃花绣得更鲜——是老阿妈带着孩童补绣的,线脚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
谢明砚望着草原的驼队,眼里的景象让人心里发暖:启程的驼队载着毡靴,驼铃晃出的节奏像首歌;收草的牧人往垛上抛草捆,草捆划过的弧线映着蓝天像座桥;帐前的汉蒙工匠合打马掌,锤头落下的脆响里,混着孩童的笑,比任何盟誓都让人安心。
“这是劫后的深交。”林羽拿起双新鞣的皮靴凑近闻,香得眯起眼,和去年初来的生涩比,像换了个天地,“隔着语言的人能懂心,分着族群的路能同走,这才是日子该有的样。”
老阿妈突然敲响了铜铃,镇里的人们往祭台涌去,为首的是靖边堡来的信使,他怀里的包袱裹着新铸的箭镞,上面刻着“汉蒙同防”,脸上的风霜挡不住笑:“阿妈,阿虎哥让俺捎的箭头到了,说草原的狼凶,这镞能穿狼皮!”
“李掌柜!”桃溪村来的货郎赶着马车赶来,车板上堆着新轧的棉絮,棉包上印着桃花,“这是春桃新弹的棉,说给毡靴当衬里最暖,俺多带了二十担!”老阿妈接过棉包,往毡坊里抱时,棉絮飘出来沾在她的银发上,突然红了眼眶,却笑着往驼队上装毡靴:“告诉春桃,等冬雪落了,俺们让小巴特尔送羔皮去,给她做件暖袄子!”
祭台前的人们被这声喊说得红了眼,有的往驼上装货更急了,有的给信使塞奶饼更实了,连学堂的孩童都把蒙汉对照的字牌举得更高了,读书声混着鞣皮声、驼铃声、笑声,在牧马镇的上空绕,像首最绵长的诗——那是被岁月沉淀过的,民族相融的暖。
(八)雪落镇安
天擦黑时,晚霞把草原染成绛紫,远处的驼队披着余晖往南去,驼铃的余音在草甸上荡,像谁在低声哼唱。牧人们赶着空了的马群回栏,马蹄踏过的枯草里,藏着些掉落的桃花绣线,是孩童玩闹时扯断的。牧马镇的老牧人抱着新酿的马奶酒,坐在“通关”碑前,他的指腹一遍遍抚过新刻的“共牧”二字,眼里的泪混着晚霞的光,砸在碑上的凹处,晕开一小片湿:“去年还在提防着过界,今年能把酒碗递到对方手里……这草原,总算成了一家的地。”
莲禾蹲在敖包旁的草堆边,把颗晒干的桃核埋进刚翻过的土里,旁边插着根红绸,是从春桃的绣帕上拆的。“藏好了。”她看着牧民们往帐里搬毡靴,炊烟在暮色里升得笔直,“割过的草,融过的冰,都该等着来年。”
巡抚的告示贴在镇口的榆树上,黄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却字字清楚:“牧马镇设‘互市司’,汉蒙各选代表理事,秋冬共储粮,春夏同牧马,凡生事者不论族别皆重罚,谁也乱不了。”谢明砚站在祭台边,看着人们在灯下分算账目,有的往驼囊里塞草药,有的给远方的亲人写平安信,月光透过枯枝落在他们脸上,虽然带着霜,眼里却有了光——那是比任何“通关”碑都实在的,民族相融的暖。
阿砚坐在油灯下,给靖边堡的阿虎写回信,信纸边角画着草原雪景,雪地里印着汉蒙两种文字的“安”。他抬头对谢明砚笑,笔尖的墨滴在纸上,像颗小小的星:“先生,史书会记下这个秋天,记下这草原里长出来的亲,也记下这世道终究会成一片暖。”
风掠过牧马镇的草甸,带着皮香的醇厚和雪前的清冽,真正的界,从不在语言里,在共守的土地上,在同暖的日子里。只要人心连着心,再长的冬天,也挡不住春天往草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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