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保机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儿子身上,而是穿透毡包的穹顶,仿佛在审视着无形的命运。顾远……这个让他又忌惮又不得不用的年轻人,终究还是来了。德光极力为他担保,甚至不惜以自身前程作保,只为求一次密谈的机会。
阿保机心中疑窦丛生。早在云州时,他就看出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智计深沉,手段狠辣,更兼有枭雄之姿!他早想除之,奈何古日连章那个老贼那局让他束手,张三金死了,这局似乎无解,他又想给他贬去中原,借中原朱温,李克用之手将其除掉,或借囚禁其父母将他牢牢掌控。没想到他能割据石州,反手还送来诸多中原珍奇和技术,更提出了那番令人心惊也令人心动的“建国”蓝图!
他原计划是,自己唱白脸,对顾远极尽打压、囚禁、羞辱,将其棱角磨平,将其傲骨折断!再由儿子德光唱红脸,施以恩义,将其彻底收服,成为德光未来继承大统的得力臂助。为此,他不惜默许甚至纵容了滑哥对顾远部族的血洗——既是削弱顾远的根基,也是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德光前番归来,确实对顾远赞誉有加,甚至为了释放顾远父母与自己据理力争。阿保机一度以为,自己的“红白脸”策略成功了,儿子收服了这头孤狼。可紧接着,德光献计失误导致齐儿战死,倍儿又不断警告说德光“最近不老实”,甚至暗示德光与顾远勾结,可能被顾远利用了……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顾远。这小子,会不会是故技重施?像当年在他那个无能堂兄耶律洪手下那样,多面逢源,左右逢源?他是否暗中与守旧派也有所勾连?德光……是不是被他那番“建国”的迷魂汤灌晕了头,成了他复仇的棋子?
“父汗,”耶律德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顾远已在外等候。”
阿保机收回思绪,眼中寒光一闪,将匕首“啪”地一声按在案几上:“让他进来。”
毡帘掀起,顾远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身着素净的契丹贵族常服,神态从容,对着主位上的阿保机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臣,左谷蠡王顾远,叩见大汗!大汗万安!”
阿保机没有立刻叫起,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顾远身上来回刮过,势必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毡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顾远……”阿保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石州一别,不过年余。听闻你在乃蛮部做得风生水起,新娶娇妻,父母团聚,倒是逍遥快活。怎么,这温柔乡还没捂热乎,就急着跑到这龙潭虎穴来了?”话语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直指顾远动机不纯。
顾远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语气恭敬却又不卑不亢:“回禀大汗。臣在乃蛮,不敢有片刻懈怠。整合部众,规划草场,通商互市,操练牛部,皆为积蓄力量,以待大汗驱策。至于家事……托大汗洪福,父母得以安享晚年,拙荆亦能助臣打理内务。然,臣深知,家国难两全!大汗建国伟业,千秋之功,正值用人之际,亦是多事之秋。臣岂敢因私废公,贪恋温柔?闻听王庭有变,守旧逆贼猖獗,臣忧心如焚,故星夜来投,愿为大汗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他巧妙地避开了“逍遥快活”的指责,将自身行为拔高到“为国效力”的高度,同时点明对“守旧逆贼”的立场。
“哦?忧心如焚?”阿保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压迫感更强了,“那本王倒要问问你,你忧的是契丹的国,还是……你自己的仇?!”他猛地提高了声音,目光如炬,直刺顾远心底,“滑哥血洗你羽陵、古日连部,此仇不共戴天!你此番前来,究竟是来助本王建国,还是……借本王之手,报你私仇?!”
图穷匕见!阿保机毫不掩饰地撕开了那层遮羞布,将最核心的猜忌赤裸裸地抛了出来!一旁的耶律德光脸色微变,手心瞬间冒汗。
顾远心中冷笑,面上却显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愤与坦然。他缓缓直起身,迎向阿保机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眼神中没有丝毫闪躲,反而燃烧起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压抑的怒火和深沉的悲哀:
“大汗明鉴!”顾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强行压抑的恨意,“滑哥狗贼屠我族人,毁我家园,此仇此恨,刻骨铭心!臣顾远,非圣贤,岂能忘怀?!”他深吸一口气,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激昂而铿锵,“然,臣更不敢忘!臣之血脉,永远流淌着契丹勇士的勇武!臣之身份,是大汗亲封的左谷蠡王!臣之抱负,是亲眼见证一个强大、统一、让所有契丹子民都能昂首挺胸的契丹国傲立于世!”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仿佛要燃烧起来:“滑哥、辖底、剌葛之流,他们屠戮的,难道仅仅是顾远的族人吗?不!他们屠戮的是契丹的未来!是无数像兀突部那样,渴望在大汗新政下安居乐业的小部族的希望!他们反对建国,反对变革,反对引入中原先进的技艺和文化,他们只想守着祖宗那点抢掠的本事,继续做草原上互相撕咬的豺狼!他们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