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羽陵部出事那天,我正好奉你外公之命,去邻近的迭剌部采买一批上好的精铁和打铁用的石炭。等我办完事赶回族里……看到的……只有冲天的大火和……和遍地的……”老铁匠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痛苦让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我像疯了一样冲进火场找你……找你娘……后来……是几个侥幸活下来的族人告诉我……说耶律洪的亲兵及时赶到,平息了屠杀,救下了一部分妇孺……他们说你娘……抱着病重的金牧……在你外公出事前,就被你外公派亲卫护送去黎部你宋姨(萨日娜的闺蜜,黎部巫医)那里给金牧治病了……”
“我立刻掉头,没日没夜地赶往黎部。万幸……万幸啊!在黎部找到了你娘和小金牧。你娘当时……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古日连明的声音再次哽咽,萨日娜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我们抱头痛哭……以为天都塌了。在黎部暂时安顿下来,想等金牧病好点,再想办法打听你的下落,或者……回羽陵部废墟看看。可谁知道……祸不单行!”古日连明的语气变得沉重,“没过多久,黎部和邻近的乙室部因为草场和水源爆发了大规模冲突!战火又起!打得昏天黑地!”
“我们这些外人,夹在中间,根本无处容身。混乱中……金牧……金牧他……”古日连明看向金牧,眼中充满了愧疚,“混乱中,小金牧和我们跑散了!我们找遍了黎部周围,都没找到!当时兵荒马乱,尸横遍野……我们以为……以为这孩子也……”金牧站在一旁,眼圈发红,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姑父不必自责。
“后来……”古日连明叹了口气,“就在我们走投无路,差点死在乱军之中时,耶律阿保机……当时他还是王子,带着他的亲兵来平乱。他认出了我……知道我打铁的手艺在草原是数一数二的。他……他救了我们,还有一些在战乱中活下来的零散牧民。”
“他表面上对我们很客气,说感念我父亲古日连章当年的些许情谊。他给我们提供了食物和庇护,但……也提出了条件。”古日连明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隐忍,“他要我为他的军队效力。他说乃蛮部这里有上好的铁矿,让我带着愿意跟随的人到这里来,专门负责为他打造兵器、马镫、铠甲……承诺给我们衣食无忧,并保证安全。”
“我们……我们当时还能有什么选择?”古日连明苦笑一声,“羽陵部没了,家没了,儿子……生死不明,很可能死了,金牧也丢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带着几个残兵,能去哪里?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也为了万一你还活着,能有个地方让你找到我们……我们只能答应下来,跟着他的人,来到了这乃蛮部。”
“这些年……”古日连明环顾着这虽然宽敞但处处透着监视意味的毡包,声音低沉,“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了。名义上,是阿保机大汗优待的贵客、匠师。实际上……不过是高级些的囚徒罢了。巴哲尔那肥猪,就是阿保机放在这里看管我们的眼睛和恶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不得随意离开。每年,阿保机会派人送来一些赏赐,也运走我们打造的兵器。生活……确实衣食无忧,甚至比很多普通牧民要好。但……这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一天不惦记着你……想着你是不是还活着……活在哪……受着什么苦……”
古日连明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心酸:“你娘的病根,就是在那段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里落下的。风寒咳嗽,天气一变就发作……这次要不是你及时派田神医来……”他看向顾远,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感激。
金牧适时地补充道:“姑父姑母,你们放心!兄长现在有能力了!他一定会把你们接回去,好好奉养!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们!”
顾远听着父母的讲述,心如刀绞。他能想象到父母这些年是如何在绝望的等待和屈辱的监视中度过的。他紧紧握住父母的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和冰冷的杀意:“爹,娘,你们放心!儿子回来了!从今以后,再没有人能把你们当囚徒!阿保机也不行!巴哲尔……他已经用他的愚蠢和贪婪,付出了血的代价!儿子会风风光光地把你们接回辽东!让你们安享晚年!看着寤儿、赫儿、宁儿长大成人!看着我们羽陵部、古日连部重新崛起!”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滔天的气势。古日连明和萨日娜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已然成为一方枭雄的儿子,看着他眼中那份睥睨天下的自信和守护至亲的坚定,积压了十八年的阴霾和屈辱,在这一刻,终于被强烈的希望和巨大的骄傲所驱散!
毡包里,炉火噼啪作响,温暖如春。祖孙三代紧紧依偎在一起,血浓于水的亲情在劫后余生的泪水中重新凝聚,比炉火更加炽热,比精铁更加坚韧。窗外,乃蛮部的夜空依旧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但在这小小的毡包内,一个破碎了十八年的家,终于重新找回了它的根基和温暖。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与阴谋,但此刻,唯有团聚的喜悦与血脉相连的力量在静静流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