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种微妙的家庭氛围中,来自契丹王庭的正式召见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打破了暂时的平衡。
金顶王帐内,炭火依旧熊熊,气氛却比顾远初归时更加凝重。耶律阿保机高踞主位,须发间的银丝在火光下愈发显眼,深邃的眼窝里目光如鹰隼,带着审视一切的威严。王子耶律德光侍立一旁,眼神灼热,充满了迫不及待的期待。几位核心的心腹重臣分列两侧,包括侍卫司长官、掌管财政的亲信,以及几位支持建国的实权宗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左谷蠡王顾远,参见大汉,王子殿下!”顾远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声音沉稳有力,不见丝毫慌乱。连日来的疲惫被他深深压在眼底,此刻展露的,是绝对的恭敬与冷静。
“平身,赐座。”耶律阿保机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顾远依言起身,在侍从搬来的矮凳上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坦然迎向阿保机。
“左谷蠡王。”阿保机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你献上的那些…东西,”他刻意用了模糊的词汇。
“冶铁、织造、制瓷…还有那些军械图谱,本汗已命人仔细研看过了。确实精妙,非我草原匠人所能及。”
“能为大契丹效力,是臣的荣幸。”顾远微微颔首,姿态恭谨。
“哼,”阿保机轻哼一声,话锋陡然转厉,“只是,如此精妙之物,皆出自中原汉人之手!你携此重宝归来,口口声声为契丹效力,本汗倒想听听,你心中究竟作何想?莫不是想让我契丹勇士,都去学那汉人,操持机巧,失了血性狼性?”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直指顾远的身份认同和动机核心!帐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顾远身上,耶律德光也微微屏息,紧张地看着他。几位守旧的宗室嘴角已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顾远面色平静,心中却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念头。他抬起头,目光不闪不避,直视阿保机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大汉明鉴!臣斗胆直言,若契丹欲效仿昔日匈奴、只凭弓马之利,劫掠四方,或可逞一时之雄,却终难逃如流星般陨落、被中原巨兽吞噬或遗忘之命运!”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敢在阿保机面前如此直言契丹可能“陨落”,简直是胆大包天!
顾远却毫不停顿,语速加快,如同战鼓擂响,充满了激昂的感染力:
“敢问大汉?我契丹八部,控弦之士几何?举族之民,满打满算,可足百万?”
他自问自答,伸出三根手指,又缓缓压下两根:“如今中原,虽群雄割据,战乱不休,然其底蕴深厚,非我草原可比!仅晋王李存勖一处,精兵强将不下三十万!朱温老贼坐拥中原腹地,仓廪充实,振臂一呼,随便聚兵二十万!而我契丹勇士,纵使人人以一当十,倾巢而出,又能抗衡几时?攻城拔寨,靠的是人命去填!消耗的是我契丹儿郎的骨血!劫掠所得,能支撑多久?”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帐内众人,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激昂:
“汉人为何能屡次压制草原?非其勇猛胜我!乃其有城池可守,有田亩可耕,有工匠可源源不断打造军械甲胄!有文书记录传承,有制度维系运转!此乃其根基!我契丹欲建不世之功业,欲立万世之王朝而,非昙花一现之汗国,岂能只满足于弯刀快马,呼啸而来,劫掠而去?”
他猛地转向阿保机,右手重重捶在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神炽热如火:
“大汉!称帝!建国!此乃千秋功业!然要成就此业,只学那突厥冒顿单于、颉利可汗,远远不够!只学我们契丹的涅里可汗更是不够!我们必须取其精华!中原乱了!这正是长生天赐予我契丹的良机!我们要让那些流离失所、饱受战乱之苦的汉人看到,投奔我大契丹,不仅能活命,更能活得比在中原那些废物暴君手下更好!我们要让他们看到,我契丹不仅有踏碎山河的铁蹄,更有海纳百川的气度,有超越他们旧主的文明与制度!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所用!为我契丹耕种、织造、冶铁、营造!甚至拿起武器,为我契丹开疆拓土!如此,方能以战养战,以汉制汉!方能根基永固,王朝亘古无双!”
“至于臣!”顾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再次单膝跪地,仰视着阿保机,眼神坦荡得近乎灼人:
“臣身上流着汉人的血?不错!但臣生在这片草原!喝着辽河的水长大!羽陵部、古日连部的先祖英灵在天上看着臣!臣的父母,此刻正在乃蛮部的草场上,承蒙大汉您的庇护!臣的族民,因大汉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