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娘。
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地刺进了他此刻被酒精和喜悦浸泡得有些松弛的神经。
他端着酒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前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景象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那些为了妻儿脱险、为了部族兄弟归来而涌动的巨大喜悦和感激,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隐。
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记忆碎片——暖阁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乔清洛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的脸庞,高高隆起腹部那令人心碎的微弱起伏,田泽生施针时额角滚落的汗珠,银兰端着药碗微微颤抖的手……还有那为了求一线生机,死在千里风雪路上的羽陵部勇士!
这一切痛苦的根源,这个险些让他失去挚爱、失去骨血、失去忠勇兄弟的罪魁祸首!
一股暴戾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带着焚毁一切的炽热和毁灭欲,轰然冲上顾远的头顶!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握着酒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热血涌上面颊,让他整张脸都微微涨红。
杀了她!
这个念头清晰而强烈地在他脑海中炸开。就在此刻!就在这欢庆的时刻,用她的血,祭奠那些枉死的兄弟!祭奠清洛和孩子们所受的苦难!让她为自己愚蠢的恶毒付出最惨痛的代价!这似乎是最直接、最痛快、也最符合他此刻心绪的选择!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冷酷的命令。
然而,就在那杀意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瞬间,另一幅画面,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苏婉娘刚被送到他身边时的样子。眼神怯懦绝望,而后是自己利用她,演戏麻痹李存勖,她带着被驯服的惊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鹿。她笨拙地学着草原女人的豪爽,却总带着苏府养出的那种刻意的、惹人厌烦的搔首弄姿。她曲意逢迎,试图用那些拙劣的手段取悦他,却常常适得其反,显得愚蠢又可笑。她只是一个被苏府,被周德威当作工具送过来,又被自己当作棋子利用的可怜虫罢了。
她确实恶毒,愚蠢地恶毒。但她真的明白自己自己送她那碗汤意味着什么吗?或许在她那被嫉妒和浅薄充斥的脑子里,那只是“让正房夫人吃点苦头”、“夺宠爱”的手段?她可曾想过那会差点酿成三条人命的惨剧?
这两个月的幽禁……对一个曾经在苏府从小锦衣玉食、又在他身边过了段“风光”日子的女人来说,恐怕比死也好不了多少。那听雨轩的冰冷死寂,足以磨灭任何人的心志。小厮口中的那她此刻的哭喊,与其说是悔悟,不如说是绝望中最后的挣扎。
更何况……顾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情绪。毕竟……她曾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过。那两个多月,她费尽心机的服侍,那些笨拙的讨好,那些刻意扭动的腰肢……虽然让他厌烦,却也实实在在是他发泄过欲望的躯体。纯粹的恨意?似乎……也谈不上。更多的是对她愚蠢和恶毒带来的后果的愤怒,以及一种被工具反噬的懊恼,况且,杀了她周德威李存勖那面还没法交代……
罢了。
一声无声的叹息,沉重地落在顾远的心头。那汹涌的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厌倦的淡漠。
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可怜虫,一个被利用完就丢弃的棋子。她的死活,于大局无碍。此刻杀她,徒增晦气和麻烦,也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更会冲淡了今日来之不易的喜气。待产的清洛需要静养,羽陵部的勇士们需要休整,石洲城需要稳定……不值得为这样一个女人,再起波澜。
“哼。”顾远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脸上的涨红褪去,恢复了惯常,只是那深邃的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看也没看那传话的亲兵,目光重新投向喧闹的宴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淡漠,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告诉传话的人,”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最恰当、也最疏离的措辞,“夫人和两位小主子遭此大难,险些……哼,根源在谁?她还有脸闹?”
亲兵心中一凛,屏息凝神。
顾远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道,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的疏离:“罢了。也是个可怜人,不过是个被人当商品的糊涂东西。幽禁至今,也算受够了惩戒。”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给这件事定性。
他放下酒碗,随意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对侍立在身侧的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后厨。让他们挑四个像样的热菜,再装些时令果子,给听雨轩送去。”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小厮连忙躬身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