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寅想先回家看一眼,再回太医院。刚出西华门,迎面撞见了正要进宫的袁忠彻。二人心性相投,无话不谈,寒暄了几句,袁忠彻悄声道:“前些时日,赵王闹妖, 钦天监说天象有变,也非空穴来风,那个王射成不是无稽之谈,只是用错了地方。”
“袁大人什么意思?”盛寅守在皇上身边,只是感觉不好,作为医生,尤其是御医, 百计千方尽责,治病救人,并没有往深里想,难道皇上?
“那件事以后,多日来,我也一直注意天象变化,紫微星时隐时现,现时也不再明亮耀眼,估摸着皇上龙体大不安哪!”
“叫你说对了,”盛寅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连着十几日,刚刚好转些,你这是?” “想进宫见见皇上,劝上几句,龙体为重,天下为重啊!” “还是请回吧,”盛寅摆摆手,垂丧着脸,“皇上一句也听不进,和谁都拗着。他这风湿之症本就惧寒,还偏偏在骤寒之际出没于骤寒之地,还说徜徉塞上时他的风湿症就没 了。回京就厉害,怎个劝法?看他这心气,说不定哪日还要出塞呢!”
袁忠彻感觉天象不对,想仗着自己燕邸旧臣的身份和皇上说几句,想从其一身以系天下的角度,劝皇上保重龙体,莫再北上。这样看来,是没用了。他知道医家一向不打谎, 觉着皇上不止是寒症,还有虚妄症,心又揪紧了些,可又使不上劲,不得不跟着盛寅往回走。
走了几步,袁忠彻又有不甘:“一个多月不见了,不如找个地方聊聊,我是深为皇上担心哪!”盛寅犹豫了一下,这些日子也实在憋闷坏了,遂点点头,一直朝南走,来到了丽正门外商街上,进了一家叫做迎仙楼的馆子,点了二凉二热四道小菜、一小壶酒慢慢说 起来。
宫里的饭菜虽好,一颗心揪着,盛寅着实吃不好,见了可口的饭菜也不客气,紧吃几口又举杯晃了晃,连喝三杯,像是多日没有见到酒食了。忽觉失态,才笑言道:“让世兄见笑了。”
“看你这架势,真像是三天、五天没用膳,皇上罚你了?” 盛寅苦笑着摇摇头,又吃了两口菜,很有满足感地喘了一大口气:“那倒没有,只有睡熟了,皇上才安静些,只要醒着,太监、宫女被他骂个遍,杨荣、金幼孜、马云、海寿也不例外,连死了的黄俨都不放过,我算是挨骂少的,一天没有个二、三骂也过不去。谁也不敢说‘病’字,不敢说用药,哄小孩一样每天哄着服些‘良汤’。在下一门心思都在皇上这儿,紧张得要命,小内侍们送来膳食,也只抽冷子胡乱吃几口。”
“真难为你了。”袁忠彻举杯表示敬意,注视着圆圆的孩子般的脸上竟有些阴郁,连那双原本明亮的眼也因多日担忧而灰暗,声音又压低了许多,“依你看,皇上的病情会转好吗?”
盛寅肚里进了食,比方才踏实多了,筷子活动的节奏慢下来,看着房梁,带着满脸忧容:“这要看皇上了。寒冬腊月还要徜徉北地,那是何等的冷寒之地啊!多少人冻坏了手脚,冻烂了脸,我跟着皇上都有些扛不住了。可皇上却跟没事人一样,进居庸关时还搞了 个盛大的回銮仪式,抛开大辂,乘马入京。人是风光了,可回宫当天就显形了,浑身关节 疼痛不已,一般剂量的药已不起作用,且前胸后背疼痛剧烈,病症或可转到腹心,用了十几天药方才好些。你也略知一些病理,年纪大了,气血不足,风雨寒热,痰热上扰,不得 虚邪,不能伤人。而皇上原本有恙,又有所谓仙药致热,身之虚又逢天之虚,两虚相感, 寒至骨髓,已伤及五脏,焉能不病?若说及转好,却不敢妄断,倘此后不再受凉,也就是不再北往,不再暴怒,腹心少些悲喜,还会……”
他看看左右,见没人注意,才以更小的声音道,“兴许会维持个两三年,否则,否则, 就不好说了。”
号称半仙的袁忠彻并不吃惊,呷了一口菜,低着头,似在思虑着什么。皇上万乘之尊, 圣躬违和,天下禄位之人、草民万姓莫不提心吊胆。他本来不饿,只是为和盛寅聊上几句 才来这里,除了盛寅,一肚子的话却不敢和任何人说起。
就像当年给高炽看相一样,虽九灾八难,貌似不稳,却是命里注定的太平天子;赵王高燧自作聪明,到底就是个藩王的命;那汉王高煦张牙舞爪,不可一世,有朝一日连个亲王都做不成了。他也给黄俨看过相,看出了黄俨的奸佞和险恶,却因他是皇上身边红人, 不能直说,渺渺地一带而过。
高燧联络黄俨、姜宝折腾那阵子,他也看出了怪异的星象,料无大碍,想不到却应在 了皇上北返后的身体上,皇上多日不上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太子顶着呢!最要命的是,他觉着,皇上的天寿不会超过明年,也就是永乐二十二年,这和盛寅的推断很相近。
在他看来,皇上不会接受病痛的教训,还会固执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