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需要任何言语。
我猛地一踢马腹,赤兔马载着我,缓缓走向那扇终于开始沉重开启的古城城门。马蹄踏过蔡阳尚未冷却的鲜血,留下一个个暗红的印记。周仓等人默然紧随其后,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城外弥漫的血腥气,也隔绝了那片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旷野。城内的光线骤然黯淡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我翻身下马,脚踩在古城的青石板上,冰冷的感觉透过靴底传来。赤兔马打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子。
抬起头,张飞就站在几步之外。他高大的身躯堵在通往城内的窄道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方才城楼上那冲天的狂怒与杀气已然消散,此刻的他,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僵硬的空白。那双环眼,不再喷火,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孔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巨浪——那是惊涛骇浪过后的余烬,是坚冰碎裂前的最后挣扎,混杂着震惊、茫然、残余的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痛苦。他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腮边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他身后,是闻声聚拢的寥寥士卒,个个噤若寒蝉,眼神躲闪,大气不敢出。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风声穿过破败的城垛,发出呜呜的悲鸣。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与我同榻而眠、誓同生死的三弟。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像被冰冷的铁水浇铸,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胸中翻腾的,是黄河渡口的寒水,是东岭关溅在脸上的血点,是镇国寺那混合着檀香的血腥,是荥阳火海灼烧的热浪,更是方才城外蔡阳那冲天而起的白发头颅!这一切,连同张飞那声声泣血的“背主”、“忘义”,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神。
最终,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委屈,都在这死寂的对视中,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疲惫所覆盖。我缓缓抬起手,不是握向刀柄,而是伸向腰间——那里系着一枚小小的、早已褪色的锦囊,里面是当年桃园结义时,三弟亲手编的草环。
动作牵动了臂膀的伤口,一股尖锐的疼痛传来,让我身形微微一晃。那是斩颜良时留下的旧伤,又在连日血战中崩裂。旧袍的破损处,隐隐透出暗红的血渍。
张飞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了我臂膀的微颤,也捕捉到了那破损旧袍下渗出的暗红。他紧抿的嘴唇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那双环眼中翻腾的巨浪,骤然凝固,随即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烙铁,爆发出一种近乎崩溃的痛苦!那层坚硬的、愤怒的冰壳,在触及这无声的伤口和那身染血的旧袍时,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二……哥……”
一声嘶哑、颤抖、几乎不成调的呼唤,如同从撕裂的胸膛深处硬生生挤出。这声呼唤,比方才城楼上的雷霆怒吼更重万钧!它击碎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也击穿了我心中最后强撑的硬壳。
张飞那铁塔般的身躯猛地一震,双膝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轰然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沉重的甲叶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庞大的头颅深深垂下,抵着地面,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负伤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二哥……是俺……是俺瞎了眼!是俺混账!二哥你千里寻兄……血战六将……俺……俺竟……” 他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腥气,粗大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面的石缝,指甲崩裂,鲜血淋漓。
看着眼前这跪地恸哭、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兄弟,胸中那翻江倒海的悲愤、委屈,骤然被一股巨大的酸楚所淹没。鼻子猛地一酸,视线瞬间模糊。我强忍着喉头的哽咽,大步上前,伸出那只沾满血污、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他剧烈起伏的、冰冷的肩甲上。
掌心下,是他滚烫的泪水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三弟……”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长途跋涉和激烈厮杀后的疲惫,却异常清晰,“起来。桃园之誓……关某……从未敢忘。”
张飞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混合着泥土和血迹,狼狈不堪。他一把抓住我按在他肩头的手,那只手粗糙、冰冷,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力量。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更加剧烈的哽咽。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双腿却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发软。
我手上用力,将他魁梧的身躯扶起。他站直了身体,依旧比我高出半头,但此刻,那高大的身影却显得有些佝偻和无助。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臂,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再次消失。泪水依旧不断地从他通红的环眼中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迹。
“二哥……俺……俺……” 他哽咽着,反复说着这个字,后面的话语被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堵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