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懿眼帘微抬,眸光平静地掠过那张布满“忠义”与“清名”的苍老面孔。
平阳侯,罗震。罗羽的亲爹。
原来正主在这儿等着呢,唱念做打,全套都齐了。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老狐狸,一开口便将此事拔高到“国之功臣”与“天下忠良”的层面,看似在为钟家鸣不平,实则是在用大义的枷锁,将钟家死死锁在审判席上,逼着皇帝不得不“明正典刑”。
好一招以退为进,杀人不见血的毒计。
龙椅之上,大渊天子的眼眸倏然一沉,指节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他当然看穿了平阳侯的伎俩,心中已生不悦。
“平阳侯,”天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既然是你家世子受了伤,那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啊?”
平阳侯罗震闻言,立刻躬身,脸上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启禀圣上!老臣不敢徇私!我侯府世代忠良,向来奉公守法。此事,老臣只有一个请求——依法处置!严惩不贷!如此,方能彰显国法之威严,安天下臣民之心!”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掷地有声。
好个依法处置!
钟懿心如明镜。
皇帝的目光从平阳侯那张“大义凛然”的脸上移开,转向了钟懿,眼神深邃。
“钟鼎,平阳侯要公事公办,你怎么看?”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刺向钟懿。
那刘承御史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钟懿上前一步,身姿挺拔如松,语调平稳。
“臣,没有异议。”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他疯了吗?竟然接下了这必死的局!
平阳侯罗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正欲开口,却见钟懿话锋陡然一转,那平静的声音里,陡然多了一股凌厉的锋芒。
“但查,就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仅要查我三弟为何打人,更要查一查,平阳侯世子究竟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能让我那素来憨直的三弟,不顾后果地当街动武!”
“圣上,凡事皆有因果,臣恳请圣上明鉴,将此案交由大理寺与都察院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平阳侯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查个水落石出?
他心头一跳!那个逆子平日里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的破事,若是真被大理寺那群不讲情面的酷吏翻出来,别说给罗羽出气了,恐怕整个平阳侯府都要被扒掉一层皮!
钟懿仿佛没看到他僵硬的脸色,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
“平阳侯,您以为呢?可敢让大理寺彻查令郎的德行?”
“我……”罗震喉头一哽,被那句“可敢”问得心惊肉跳,额角竟渗出了冷汗。
他哪里敢!
眼看满朝文武的目光都变得玩味起来,罗震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强撑着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摆手。
“算了,算了!老夫想了想,此事说到底,不过是些少年郎之间的意气之争,胡闹罢了!犬子平日也确有顽劣之处,想必是言语上有所冲撞。”
“既然钟家小郎君已经跪了祠堂,此事……就此作罢吧!”
前一刻还喊着“严惩不贷”,下一刻就成了“胡闹作罢”。
这变脸的速度,让不少官员都忍俊不禁,低头闷笑。
皇帝见状,心中冷哼一声,顺势而下。
“平阳侯大度,不与小儿计较,此乃长者之风。但,国法终究是国法。”他的目光转向钟懿,“钟帆冲动行事,终究有错,小小惩戒,也是应当。”
“圣上圣明!”钟懿立刻躬身,“子不教,兄之过。三弟年幼鲁莽,皆是臣平日督导不周之过。臣愿以在北境微末之功,替三弟抵过,恳请圣上恩准!”
此话一出,朝堂再次哗然。
用军功抵过?还是为这等街头斗殴的破事?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他们都清楚,钟懿在北境立下的功劳何等重要,本以为他回京之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最不济也是一个实权在握的户部尚书。
没想到,竟如此沉不住气,为了兄弟间的打闹,就轻易将这千金难换的功劳耗费掉了。
愚蠢!短视!
看来这钟懿,圣眷已衰,不足为惧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钟懿一眼,缓缓点头。
“准了。此事,到此为止。”
“臣,叩谢圣上天恩!”钟懿深深一拜,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之时,钟懿直起身,再次开口。
“启禀圣上,臣还有一事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