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二年(1863年)春,浊水溪的泥沙裹着血块淤积在嘉义城下。清军参将张朝钧的刀刃豁了口,刀柄黏着半片耳朵——那是今晨从戴潮春义军少年脸上削下的。他啐出口槟榔渣,猩红汁液渗进夯土裂缝,像一条条细小血蛇钻进地底。
“溪水三日倒流,鱼虾翻肚朝天。”随军师爷抖着《台湾府志》,泛黄纸页粘着干涸蛙卵,“同治元年大旱时也这般异象,半月后林文察大人就战死在……”话音未落,城垛外忽传来闽南童谣:
“六月六,溪水倒流哭,
阿母煮囝肉,阿爸啃白骨……”
当夜三更,张朝钧摸进妈祖庙耳房。神龛下的四库全书匣子裂开缝,幽冥当铺的柏木柜台从《平定粤匪方略》夹页里浮出,柜面沾着咸腥海沫。
“典当物:浊水溪百年鱼汛。”张朝钧将半块虎符拍在柜上,符身刻着“福建水师提督左”字样——那是去年战死的林文察遗物,“换嘉义城粮仓满三年!”
掌柜的烟杆敲了敲账簿,甲骨文浮现“同治癸亥·海字玖拾陆”:“溪里鱼群早被英吉利炮舰惊散了,您押的可是空债。”
“那就押戴潮春的‘民心’!”张朝钧眼底血丝虬结,“那帮佃农为他垦荒、贩米、挡炮弹,够不够填粮仓?”
龙玺盖印时,神龛突然渗出血水。妈祖神像的眼珠“咔哒”转向东方——鹿港方向火光冲天,那是义军屯粮之地。
义军少女阿蕊趴在茄苳树上,腰间竹篓装满薯榔块。这种染布用的红褐色根茎,此刻正被她捣碎敷在伤员伤口上。树影里忽然伸出枯手,沾满薯榔汁液的指头在她眉心一点:
“英夷炮舰明日卯时泊鹿港,载着卖给清妖的洋枪。”
阿蕊惊觉说话的是具腐尸——分明是三日前为护粮车被炸碎的同乡阿雄!少年胸腔裸露的肋骨上,钉着张烧焦的当票残角,隐约见“典当物:童尸三具”。
她狂奔回营地报信,却见戴潮春正将祭刀浸入浊水溪。刀身映出诡异画面:鹿港粮仓完好无损,火光竟是溪水倒映的晚霞!
“张朝钧用妖法乱视听。”戴潮春冷笑,刀尖挑起篓中薯榔,“把这染进义旗,破他的障眼法!”
五日后清军攻城,张朝钧的粮车在城门口排成长龙。麻袋破口流出金黄稻谷,饥民疯抢时却抓满一手黑蚁——蚁群组成甲骨文“债”字,钻入鼻孔啃食脑髓。
阿蕊率女子死队扛薯榔染就的红旗冲锋,旗面拂过之处,清军火铳口竟长出霉斑。就在义军逼近城楼时,浊水溪突然轰隆剧震!
溪水如巨蟒昂首立起,裹挟上万翻肚鱼尸倒灌入城。张朝钧狂笑的脸在浪头扭曲:“老子典当的是‘台湾民心’,自然包括你们这些叛民!”
阿蕊被腥臭洪水卷向妈祖庙,最后看见戴潮春将祭刀插进自己心口,鲜血染红溪水——他在以命献祭,发动《台湾府志》禁载的“血镇逆流咒”。
洪水退去后的嘉义城,梁柱上挂满绞索般的海草。张朝钧在庙里扒拉浸湿的当票,却抓出一把珍珠——全是妈祖像碎裂的眼珠。
掌柜的声音从满地珍珠里渗出:“您典当的‘民心’含戴潮春血誓,触发‘三不收’中的忠烈魂。按约,抵债物需翻倍……”
城外忽然传来地鸣。张朝钧爬上城垛,只见浊水溪竟分岔成上百条支流,每条河道都浮着戴潮春的染血祭刀。刀尖所指处,稻田瞬间沙化,榕树枯死如骨。
“典当物实收:台湾百年地力。”
当铺柜台沉入地底时,闽南童谣再度飘来:
“六月六,溪水倒流哭,
阿母是台风,卷囝去海肚……”
【幽冥档案·卷六·第六十五契】
当票编号: 同治癸亥·海字玖拾陆
典当物: 台湾民心事变之力(含戴潮春血誓)
所求: 嘉义城三年粮储
代价: 浊水溪百年鱼汛断绝;全岛地力衰败十载
星应: 危宿坠于澎湖,主岛饥
违约罚则: 典当者骨肉为鱼食(见于光绪十一年刘铭传奏折:斗六门人牲案)
“同治二年夏,浊水溪逆流三日,溺毙万余人。有童尸浮于水,手握薯榔,剖腹见当票灰烬。是年大旱,嘉义人市鬻子女,称‘六月囝肉’。后左宗棠巡台,于溪畔立碑刻‘泪’字,碑成夜,闻妇人哭曰:‘吾儿骨血,尽化此碑中砂矣!’”——《清宫秘档·丙字号》第七千六百四十一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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