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我们也是受暴雨所累,暂时避避歇脚,何来打扰一说。”许阳微笑着拱了拱手,随即开口相邀:“兄台大可一起坐下烤烤火,暖暖身子。”
年轻人面皮微不可察地抽搐一下,走上前距火堆五步时停下,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全然不顾湿漉漉的衣服立马被厚厚的灰尘污浊得不成样子。门口沿着缝隙漏进来的风也被年轻人挡下了大半,火苗跳动得愈发平缓了。
“兄台如何称呼?”许阳笑眯眯看着黑衣年轻人,随手递上一杯热茶,热气蒸腾中,隐隐茶香四溢。
黑衣年轻人随手接过茶盏,手指不经意接触间,许阳怔愣下,却见年轻人随手将茶盏放置身前,碰过茶盏的几根手指摩挲了几下,随手又抓了几下耳垂,似乎茶盏太烫,烫了手指一般。
“在下龙癸。”黑衣年轻人笑着回答道,洁白的牙齿看起来整洁异常,整个年轻人看起来温文识礼,却是不忘寒暄:“不知兄台贵姓,缘何来此呀?”
“在下许阳,和几个兄弟做些小生意,走南闯北讨个营生。”一边回答,一边随手扔了几根木柴进了火堆,于是又一阵细微的噼啪木材炸裂声替代了短暂的宁静。
似是这才注意到许阳手里的木柴,不经意瞟了眼远处滚落在地的神像头颅。靛蓝底色夹杂着黑红两色绘就的头颅滚满了尘土,纵然面目狰狞却也似乎显得无助,似是在无声控诉石头为首的几个渎神的莽夫。
“许兄竟然拆了神像取火,不怕神明震怒吗?”名为龙癸的年轻人面带微笑戏谑道,只是细看眼睛里,却是冰冷得彻骨。逐渐挺直的腰背,似乎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偏执。
“哦?龙兄何出此言?依我看来 这些所谓的神明,不过是朽木为骨,草泥为肌,头内无脑,胸中无物的摆设罢了,何须敬畏?”许阳浑不在意随口敷衍着。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许阳却似乎毫无所察,只有金九低头饮了口茶。
龙癸轻轻转了转身前的茶盏,忽又展颜一笑道:“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神鬼一道谁也说不清楚,不可尽信也不可全信,许兄还是心存敬畏的好。”
许阳顺着龙癸的目光所及看过去,跌落尘埃的神像头颅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许阳,似乎下一刻就会震怒,降下惩戒。
哈哈哈。许阳忽然朗声大笑,引得佟虎石头纷纷侧目,就连老黑都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却又四肢舒展平趴下去,再没了声响。
“敬畏?龙兄是在说敬畏?我为何要敬畏他?”许阳笑嘻嘻道。
“所谓神明俯瞰世间,也许此刻就有神明通过神像在注视许兄呀!许兄如此渎神,就不怕神明降下惩罚吗?”龙癸平静地似乎在讲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儿。
“所以神明为了让人敬畏,故意做面目狰狞状,可是那不是敬畏,最多只能算‘畏’,畏惧的‘畏’,和敬畏从来都不沾边。”许阳饮了口茶,细细品味着幽幽茶香,似是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神也好,鬼也好,哪怕是一个人,想要让别人畏惧,有很多办法,但是想要让人敬畏却远远不够。”许阳继续道:“所谓的敬畏,首先不是‘畏’而是‘敬’,打算让别人敬畏自己,就需要先让人尊敬自己。”
“许兄的嘴上功夫几可近道。”龙癸生硬地扯出几丝笑容安在脸上,不咸不淡地附和着。
许阳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平静舒缓继续道:“尊敬可不是简单的恐吓、威胁,或者刀剑相加就可以做到的,你要认认真真地帮助到别人,切实为别人干出实事,别人才会由衷地尊敬你。”
“再看看这些神明都干了些什么?他们习惯了俯瞰人间,自以为高高在上,他们从来不会在乎人间疾苦,所以我为什么要敬畏他?”
又是良久无声,名为龙癸的年轻人似乎被许阳这番大逆不道的说法震撼了,许久才缓缓道:“难道许兄就不怕神明降下震怒吗?”
许阳笑了,笑得很开心,今晚他已经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语了,所以他愈发地兴奋起来:“仅仅只是因为神明习惯了索取而不愿意付出,仅仅是因为不够畏惧他,他就要降下惩罚的怒火,这样的神明还真是无耻。”
龙癸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得不好了,火苗跳动间可见满脸的阴翳,却是闭紧了嘴巴,看意思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微微低下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如果这种神明真的因此而降下惩罚,虽然我很畏惧,可是我也要试一试。”许阳缓缓挺直腰背,语气决绝地说道:“我要试一试斩下他伸得过长的手,揪下他的脑袋,让他知道,这人间虽弱小,但断不可欺。”
仿若意犹未尽一般,许阳霍地起身,注视着漆黑夜色中暴雨垂挂的天际一字一句冷冰冰地道:“我绝不会赋予神明凌驾于我之上的权利,如果有,那我便收回来。”
转瞬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龙癸,跳动的火苗一不小心就跳进了许阳的双眼,于是愤怒的火焰在双眼中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