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锐利依旧，直刺陆川：
“道格…他疯了。”
史迪威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驻军？青岛？上海？甚至广州？他以为现在是1898年吗？还是把你们当成了战败的菲律宾人？”
陆川的心脏猛地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
史迪威的直言不讳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脑子里装的还是十九世纪殖民总督那套把戏！”
史迪威的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击着藤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战场上即将发起进攻的信号。
“硫磺岛和冲绳的血，在他眼里不过是棋盘上的数字！他只想用这些数字，在华盛顿和未来的太平洋棋盘上，为美国换取最大的战略支点！华国的主权？民族的尊严？他根本不在乎！”
史迪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川：“陆，我告诉你，他那个异想天开的驻军计划，是他麦克阿瑟个人的野心膨胀！
绝非美国政府的既定国策，更不代表五角大楼的共识！尤其…”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在‘曼哈顿’项目即将展现威力的时候！”
“曼哈顿”三个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陆川耳边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史迪威深夜密谈的真正分量。
关于那个集结了最顶尖科学家、耗资巨大的绝密工程，陆川作为高级将领，自然有所耳闻，但具体进展和威力，一直笼罩在最高机密的迷雾中。
“乔…”
陆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听着，陆！”
史迪威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不管道格在打什么算盘。
我史迪威带兵打仗，只信奉两件事：第一，用最小的代价赢得胜利。
第二，盟友的尊严和利益，不容践踏！
华国是这场战争中付出最惨烈牺牲的盟友之一，你们流的血不比任何人少！
战后华国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必须得到毫无保留的尊重！
这不仅是道义，也是战后亚洲稳定的基石！”
他拿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似乎让他精神一振，目光更加锐利：“所以，陆，你白天的态度，对！强硬得对！
对这种殖民时代的遗毒妄想，就必须当头棒喝！让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陆川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愤怒、屈辱、意外、一丝微弱的希望——几乎让他难以自持。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迎向史迪威，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
“将军，感谢您的坦诚。华国军民，从白山黑水到滇缅丛林，从长江两岸到冲绳滩头，浴血八年，所求无他，唯独立自主四字！
主权完整，是流淌在每一个华国人血脉中的铁律！
是无数英烈用生命铸就的底线！寸土不让，一丝一毫的主权不容交易！
任何企图在华国领土驻军、损害华国利益的行径，无论来自何方，都将被视为对华国最根本利益的侵犯！
华国军队，华国人民，必将不惜一切代价，抗争到底！”
陆川的话语在夜风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力量。
史迪威深深地看着陆川，那双饱经战火洗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赞许，是理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缓缓点了点头：“我听到了，陆。你的决心，我会记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尽一切努力，阻止道格那套危险的妄想变成现实。”
他举起酒杯，“为了胜利，也为了…公正的和平。”
陆川也端起侍者放在他面前的水杯，以水代酒，与史迪威的酒杯轻轻一碰。
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微响，在这宁静的露台上，却如同惊雷的前奏。
与此同时，硫磺岛西北空域，高度8000米。
D+36日夜，1945年6月4日，23:45。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巨大的B-29“超级空中堡垒”机群。
引擎的轰鸣是这片死寂虚空唯一的声响，单调而巨大，震动着冰冷的机身。
机舱内，氧气面罩下，飞行员杰克·哈里森少尉紧握着操纵杆，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仪表盘幽绿的荧光映着他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机腹下，是深不见底的太平洋。
“夜鹰领队呼叫各机，保持高度，保持编队。目标区域天气良好，预计两小时后抵达东京湾上空。”耳机里传来长机冷静的指令。
杰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领航员递来的航图。
东京，那座在无数轰炸照片中化为焦黑废墟的城市，此刻在航图上只是一个冰冷的坐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