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喧嚣被厚重的夜幕吞噬,只剩下更夫的梆子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逻兵马的甲胄摩擦声。
老金领着路,一前一后,两个影子在城南肮脏扭曲的巷道里穿行。
林琛跟在后面。
那几粒黑色的药丸,确实压住了高烧,让他的头脑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他身上那件散发着霉味的秽多衣服,又脏又硬,摩擦着包扎好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新的折磨。
他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药味,和这衣服的霉腐气混杂在一起。
老金停在了一处死胡同的尽头,这里堆满了发臭的垃圾。
他费力地搬开几个烂木箱,露出一块嵌在地面上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就是这里。”老金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压抑。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铁撬,插进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抬。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巷道里传出很远。
老金退后了两步,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琛却面不改色,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扶住了墙壁,稳住自己因剧痛而摇晃的身体。
老金将水囊和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干粮递给他。
“从这里下去,沿着主渠走,水流最大的那条。过三个岔口,第三个岔口右转,走大概三百步,抬头看,井口下的栅栏上,刻着一个‘工’字。”
老金的声音又快又急。
“那是当年我爹留下的记号。”
“到了那里,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是生是死,看你自己的命。”
林琛接过东西,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那个黑不见底的洞口,没有半分犹豫,单手撑着地面,将双腿探了进去,然后是身体。
污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小腿,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一颤,肋下的伤口猛地一抽。
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子……”老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
林琛的动作停住。
“活着回来。”老金的声音很轻,“我还等着你付诊金。”
林琛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里。
老金迅速将铁栅栏合上,用垃圾重新盖好,转身,快步消失在巷道的另一头。
……
暗渠里,是另一个世界。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脚下冰冷的污水,在缓慢地流动。
林琛扶着湿滑的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
药效带来的清醒,正在和身体的虚弱做着对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被固定的右手,每一次不经意的碰撞,都会引来一阵神经痉挛般的剧痛。
肋下的伤口,在冰冷污水的浸泡下,又麻又痒,然后转为更深层次的钝痛。
他上辈子解剖过沉在水底的浮尸,他很清楚,在这种环境下,伤口感染意味着什么。
那将比任何刀剑都致命。
他必须快。
脚下的路凹凸不平,全是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垃圾。
他摔倒了一次,整个人都浸入了齐腰深的污水里。
那只被木板固定的右手狠狠撞在墙壁上,他眼前一黑,差点就此昏死过去。
他趴在污泥里,大口地喘息着,好半天才积攒起一丝力气,重新撑着墙壁站起来。
他分辨着水流的方向,找到了老金说的主渠。
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而伤口处的灼热感却越来越强。
第一个岔口,第二个岔口。
终于,他摸到了第三个岔口的石壁。
他向右转,开始在心里默数。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是在向阎王索命。
当他数到第二百九十七步时,一股力竭的眩晕感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顺着墙壁滑倒。
水囊里的水已经喝完,干粮他一口没动。胃里空空如也,身体在发出最严重的警告。
他躺在冰冷的污水里,仰起头,只能看到一片纯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要死在这里了吗?不。
他想起了李文远那张得意的脸,想起了狄公可能会面临的万丈深渊。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从他早已干涸的身体里,重新压榨了出来。
他用左手在头顶的石壁上摸索,粗糙的石头,湿滑的青苔。
然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铁器。
他摸到了栅栏。终于,在一个角落,他摸到了一个凹陷下去的刻痕。
横,竖,再一横。
是“工”字。
他到了。
林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栅栏,将自己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