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的死字,是能跟着水土走,跟着病痛变,最后被方志记下来的活法。
第三章 秦岭药语:根叶辨阴阳
入夏的暴雨冲垮了进山的路,却冲来了个采药的老汉。老汉背着半篓麻黄根,裤脚沾满泥浆,一进药铺就喊:“秦掌柜,这根能换钱不?《神农本草经》说它能‘止汗’,我婆娘虚汗不止,用这根煮水喝,好了大半。”
秦仲远接过麻黄根,根须粗壮,呈深褐色,断面有细密的纹理。他想起《伤寒论》里只说麻黄茎发汗,没提根的用处,可《陕西通志》的“药产篇”里却写着:“麻黄根,关中多有之,性涩,能敛汗。”这和老汉说的一模一样。
“您这根采得正是时候,”秦仲远称了根的重量,又抓了些五味子,“现在是夏至,麻黄根里的‘敛气’最足,就像关中的土墙,夏天能挡住暑气,冬天能留住暖气。只是单用根太涩,加点五味子,酸甘化阴,能帮着收,还不伤津液。”
老汉临走时,秦仲远让他带了本《神农本草经》的手抄本,“您看这上面写的‘麻黄根主自汗’,和您用的法子是不是一样?”老汉捧着本子,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俺不认字,可俺爹说,这草的根和茎是俩脾气,茎往上长,爱热闹;根往下扎,喜安静,就像村里的老汉和小伙,各有各的用处。”
这话让秦仲远愣了半天。他翻出祖父的《药法》,上面画着麻黄的根和茎:茎用红色标着“阳”,根用蓝色标着“阴”,旁边注着“茎散阳邪,根敛阴液,一草之中,阴阳俱备”。这和《神农本草经》的“麻黄味苦,温”,《伤寒论》的“麻黄汤发汗”,《陕西通志》的“根敛汗”,竟是一脉相承的理。
傍晚,秦仲远带着小伙计去秦岭北坡看麻黄。夕阳下,麻黄的茎秆在风中摇晃,影子投在地上,像一串跳动的火苗;根却藏在土里,只有扒开浮土,才能看见那些深褐色的须根,紧紧抓着红胶土。他忽然明白,经典和方志里的字,不是凭空来的,是像这样,一镢头一镢头刨出来的,一筐药一筐药换来的,最后才刻在纸页上,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
第四章 经方活脉:城乡共药声
秋收时节,关中暴发了“时疫”,症状和《伤寒论》里说的“太阳伤寒”极像:发热无汗,咳嗽咽痛。州府的医官带着《伤寒论》下乡巡诊,开的都是麻黄汤,可有些村子的病人喝了药,汗出得太猛,反而更虚了。
医官急得去找秦仲远,“按经典用药,怎么会不对?”秦仲远跟着医官去了村子,发现那里的人平时吃的是粗粮,喝的是窖水,体质比城里人力弱。“就像渭水的船,城里的船大,能经住大风浪;村里的船小,得减点帆。”他说,“麻黄汤里的麻黄,城里用三钱,村里用二钱,再加一钱炙甘草,缓着点劲儿,就像给船加了个缓冲的木筏。”
他又取出《陕西通志》,翻到“风土篇”:“关中人,城乡异禀,城者多肥甘,乡者多劳役,用药当异。”这正是说的这个理。医官看着秦仲远调整药方,忽然明白,经典是“规矩”,方志是“活法”,就像麻黄汤,在城里是“破冰斧”,在村里是“暖炉”,法子不同,道理却一样。
秦仲远让村里的药农采麻黄时,特意留下靠近根部的茎节,“这节性子缓,不像顶端那么烈,适合村里人用。”药农们听了,都说这法子和他们祖辈传的一样,“俺们爷爷说,采麻黄得看人家的身子骨,壮汉用粗茎,娃娃用细枝,不能一刀切。”
这场时疫过后,医官在新修的《陕西通志》续编里加了一段话:“麻黄汤治伤寒,关中城乡异用,城用原方,乡减麻黄,加甘草,皆合《伤寒论》之旨。”秦仲远看到这段话时,正坐在药铺前晒麻黄,阳光穿过茎秆的节间,在地上投下一串光斑,像一串连起来的珠子——经典是珠子,地方实践是线,方志就是把它们串起来的手。
他忽然想,等明年开春,要带些城里的麻黄和村里的麻黄去府学,让编志的先生们看看,同样是麻黄,长在城里的坡地和村里的山沟,性子竟有这么多不同,可最后都能在《伤寒论》里找到根,在方志里留下影。这大概就是中医的妙处,既守着经,又贴着地,像关中的麦子,种在土里,长在风里,最后都结出饱满的穗子。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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