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代表九里防御圈的红叉像一道淌血的伤口。
朴征熙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低吼:“李奇微将军让我们镇守九里?
九里是什么?
那是汉城外最后一座可以阻击的小城!
美国人喝着咖啡,画个圈就让我们二师一万多条命去填中国人的坦克履带?
他怎不把范弗利特塞进潘兴坦克开到最前面当盾牌!”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一个年轻中尉参谋的脸上。
指挥部里十几个韩军参谋闻言,纷纷噤若寒蝉。
有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有人盯着自己磨破的皮靴尖,只有头顶那盏摇晃的汽油灯发出单调而恼人的嘶嘶声。
窗外,夜色如墨。
伪韩二师庞大的车队正沿着泥泞不堪的公路向九里方向蠕动。
卡车大灯刺破薄雾,光柱里尘埃翻滚,连绵的车灯长龙,远远望去,竟透出一股送葬行列般的死气。
参谋长金永哲上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艰涩:“师座,军令如山……
况且九里还有一个营的美军驻守,名义上是协同防御,实际上……”
他没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是督战队,是套在脖子上的绞索。
一旦到了九里,再想临阵脱逃,美军宪兵的汤姆逊冲锋枪会毫不犹豫地开火。
一个韩军少校参谋绝望地接口:“回去?回汉城?
金浦机场宪兵队的绞架,正空着呢!”
这话像一块冰砸进众人心里,激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恐惧像黏稠的油漆,糊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凝固时,指挥部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侦察营的朴少尉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脸色煞白,军装领口被荆棘划破,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喊:
“师座!左…左翼三公里方向!
发现北朝敌后部队主力!
至少一个整团!
正沿山脊线运动过来!”
“什么?!”
“北朝敌后部队主力团?”
“一个团?!”
“轰!”
死水般的指挥部瞬间被这消息点燃!
参谋们脸上的灰败绝望如同被狂风卷走,眼底骤然腾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嗜血光芒。
刚才还如丧考妣的少校参谋猛地挺直腰板,拳头砸在桌上:“天助我也!送上门来的战功!”
另一个中尉兴奋地搓着手:“肯定是他们的敌后游击支队,装备差,弹药缺,正好捏一捏!”
副师长崔成勇上校更是霍然起身。
他是朴征熙的心腹,以悍勇著称,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刀疤在灯光下狰狞地扭动:“师座!
请把先锋任务交给我直属指挥的团!
我保证两小时内,把敌军那个什么团长的人头给您提回来祭旗!”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仿佛胜利已在囊中。
指挥部里群情激愤,刚才的颓丧一扫而空。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块主动撞到枪口上的肥肉,是绝境中天降的转机。
击溃乃至全歼一个北朝鲜主力团,这份战功足以抵消未能按时抵达九里的延误,甚至还能在美军面前大大露脸!
然而,站在地图前的师长朴征熙,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参谋们期待的振奋或嗜血的冲动,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死寂。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嘴角微微一扬道:“传我命令,全师放慢速度行军,不改变原计划路线……”
他的声音刺破了嘈杂,整个指挥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地图上标注的朝鲜团大致方位,而是精准地、缓慢地划过地图一角。
一个名叫“鹰愁涧”的狭窄河湾,那里地形复杂,植被茂密,远离主公路。
“师长,您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打直接继续行军过去吗?”
伪韩二师参谋长低声问道。
朴征熙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打?当然要‘打’。
而且要打得惊天动地,打得让天上的美国飞机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我们要打的,是一场‘败’仗。
一场败得合情合理、让美军都挑不出刺,还能让他们背黑锅的‘败退’!
九里不能去,汉城回不得。
想活命,眼前这条路,是唯一能走得通的‘死路’!”
指挥部内的众人闻言,对视几眼,当即明白了朴征熙的想法。
佯装败退,借此耽误前往九里驻防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