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道空旷得可怕,连一片碎纸、一根草棍都看不到,仿佛被无数遍清扫过,干净得诡异。
只有风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光秃秃的地面。
这空旷,不是迎接,而是清场!
刘松山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两侧高耸的堡墙!
城垛口!
方才在堡外看不真切的人影,此刻清晰无比!
每一个垛口后面,都探出半截身子!土黄色的回回兵丁,头上缠着白布,一张张面孔在阴霾的天光下显得模糊而冷漠。
他们手中,赫然端着一架架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强弩!
弩机张开,粗如手指的弩箭斜斜向下,密密麻麻的箭镞,如同毒蛇的獠牙,森然对准了堡下街道正中这孤零零的十余人!
没有呼喊,没有喧嚣,只有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数百支蓄势待发的弩箭所散发出的、几乎凝固空气的杀意!
陷阱!赤裸裸的陷阱!
刘松山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
刘锦棠那撕心裂肺的哭谏声、那绝望的眼神,瞬间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炸响,眼前浮现——“马化龙手握《古兰经》起誓时,眼底有狼光!”
一股混杂着暴怒、难以置信和一丝迟来的惊悸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那坚不可摧的自信壁垒!
“大帅小心!”王德彪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狂吼!他魁梧的身躯如同暴怒的巨熊,本能地就要扑向刘松山身前遮挡!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刘军门!久仰大名!一路辛苦!”
一个苍老却异常洪亮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情和虚假的恭敬,从街道正前方的高台上传来。
那声音穿透了死寂的空气,也诡异地打断了垛口上那即将爆发的致命杀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街道尽头,一座明显是临时搭建的、高出地面丈余的木台上,端坐着一人。
那人身着华贵的黑色锦缎长袍,外罩一件象征教权的白色羊毛“准白”(Jubbah),头戴一顶精致的白色六角帽。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细长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此刻正微微眯着,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老狐狸般的光芒。
正是陕甘回民叛乱的魁首,哲合忍耶门宦的教主——马化龙!
他脸上堆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双手却笼在宽大的袍袖之中,姿态看似随意,却透着一股稳坐钓鱼台的掌控感。
在他身后,肃立着数名彪悍的回回武士,个个眼神锐利如刀,手按腰刀。
马化龙的声音如同带着钩子,热情中裹着粘稠的冰:“军门一路风霜,想必乏了。老夫略备薄酒,为军门洗尘!请!”
他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朝着高台下方临时铺设的一条红毡通道指了指,姿态优雅,仿佛真的是在盛情邀请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刘松山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如同被钉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浑身的热血,在看清高台上那个身影的瞬间,仿佛被西北高原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冻结!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暴怒、屈辱和一丝冰冷的恐惧的激流,在他血管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
“马——化——龙!”这三个字,如同从九幽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寒冰,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杀机,从刘松山紧咬的牙关中迸射而出!
他握着御赐腰刀刀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手背上青筋暴凸,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什么十万担粮食!什么俯首称臣!什么苟延残喘!全都是这老贼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
那堆积如山的粮车,不过是诱他深入虎穴的香饵!那俯首的姿态,不过是麻痹他心智的毒药!
而他刘松山,这位平定了大半个西北、令无数枭雄授首的朝廷柱石,竟然真的如同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被这老狐狸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头撞进了这绝杀的死地!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一生刚强,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这愚蠢的轻敌,这致命的误判,不仅会葬送他自己,更可能葬送肃州城外那数万大军!
若主帅被擒或被杀,军心必然大乱,马化龙趁势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悔恨!如同千万只毒蚁在啃噬他的心脏!刘锦棠那张年轻而绝望的脸,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一声声泣血的“叔帅!不可!”,此刻听来,字字如刀,句句见血!是他的刚愎,他的自负,亲手将自己、将这十余名忠心耿耿的亲兵,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大帅!”王德彪嘶哑的声音带着决绝,魁梧的身躯如同最坚实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