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苍苍的李母,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嘴唇无声地翕动,是告慰,亦是祈愿。
孩子们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懵懂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名为“门楣”的东西压在了肩上。
落成大典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三锡堂归于它应有的宁静与深阔。
李家的日子,终于在这深宅大院里安稳地流淌起来。
曾经在寒风中拖拽湿柴的男孩,如今穿着整洁的细布长衫,在特意延请的西席先生教导下,于窗明几净的书房里,朗朗诵读着圣贤文章。
那怯生生的小女孩,也换上了合身的衣裙,在栽满花草的庭院里,跟着母亲或年长的仆妇,学习女红针黹。
寂静的午后,阳光慵懒地穿过精雕细镂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青砖地面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唯有中堂那终日不息的线香,和紫檀屏风前李续宾那永远年轻、永远按剑而立的画像,无声地提示着这座宅邸荣耀的根基与沉重的过往。
十年弹指一挥间。又是清明时节,烟雨迷蒙,笼罩着荷塘,也笼罩着烟溪湾。
通往李家祖茔的山道上,纸钱翻飞如灰蝶。
当年那个拖柴的男孩,李续宾的儿子李光久,如今已是挺拔的青年。
他一身素服,神情肃穆,身后跟着已长成少女的妹妹和几个年幼的弟妹。
他们手中提着祭品,默默地行走在湿滑的山路上。青年停下脚步,回望山下。
烟雨如纱,轻轻覆盖着那座青砖灰瓦、庭院深深的巨宅——“三锡堂”。
它静卧在烟溪河畔,背倚苍翠松冈,飞檐翘角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守护者。
青年凝视着那高耸的封火墙,那庄严的门楼,目光最终定格在门楣上——虽然隔着雨雾,那御笔亲题的“三锡堂”三个金字,仿佛依旧在他心底灼灼放光。
忠、荣、永续……这三个字,是祖父和伯父用热血和生命挣来的恩典,是曾九帅一力促成的庇护,更是悬在他们这些遗孤头顶的明灯与重轭。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潮湿空气,转身,带着弟妹们,继续向祖父母的坟茔走去。脚步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沉稳而清晰。
身后那座风雨不动的深宅,连同那御笔亲题的“三锡堂”之名,已无声地融入了他们的骨血,成为他们行走世间不可磨灭的印记与必须背负的重量。
这沉甸甸的恩荣,如同那宅院本身一样,既是庇护的高墙,也是灵魂深处永远回响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