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看着盈盈那双沉静却暗流涌动的眸子,知道“周伯通”的戏码在她面前已是徒劳。
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并未褪去,反而更鲜明地挂回脸上,像是瞬间戴稳了面具。
他摸了摸鼻子,拖长了声调:“任——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曲非烟眼珠灵动一转,立刻乖巧行礼:“圣姑。”
身子却不着痕迹地向令狐冲侧后方挪了半步。
这细微的站位,像一道无形的线,让任盈盈眼底的寒意深了一分。
“无恙?”
任盈盈嘴角勾起,弧度极淡,毫无暖意。
“托令狐少侠的福,爹爹在恒山上‘无恙’地退了一步,我神教浩浩荡荡而来,‘无恙’地空手而归。
令狐少侠如今武功盖世,周旋于正邪之间,游刃有余,当真令人佩服。”
她言语如针,既有对父亲受挫的怨气,更藏着天机阁鸳鸯楼那次后,对此人那份挥之不去的轻浮放肆印象的复杂心绪。
令狐冲听出她话中多重意味,苦笑道:
“恒山之事,关乎数百条性命和一门传承,更有我师娘在内。我无法坐视。”
他笑容渐收,语气转沉,“至于你爹……我之前就告诉过你,让他别招惹我。
可他偏偏对上我师娘,我没让他留在恒山,全是因为你。”
“因为我?”任盈盈挑眉,“没想到我在令狐少侠这还有这么大面子?”
“你也不用讽刺我,”令狐冲直视她,目光清亮。
“你是有面子,但经不住用的次数多。我说过,让你爹悠着点,但他非不听。
这个江湖很大,谁又能真的天下第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回去告诉你爹,别碰我在乎的人,尤其是我师娘。
说真的,我师娘要是有点事,我不介意让黑木崖直接消失。”
“呵呵,就凭你?”
任盈盈气极反笑,“你以为我神教是泥捏的?凭你一个人就可以单挑我整个神教?”
她话音微顿,眸光扫过曲非烟,又掠过令狐冲的脸,未尽之言,似与那夜鸳鸯楼的暖昧纠缠有关。
令狐冲收起玩笑神色,正色道:“正因念及旧情,亦知你父女为人处世自有章法,有些事才更需划清界限。
我扮‘周伯通’,一为省去与正教诸人啰嗦解释的麻烦,二来,也是想明确告诉任教主。
也请你转告他——令狐冲不属任何一派,只凭本心行事。
他若执意以力压人,尤其对手无寸铁之人出手,那便是我无法认同的道理。
请他……莫要再来招惹我,也莫要逼我站在他的对立面。”
这话说得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任盈盈心头一紧,想起他曾不止一次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不满于神教某些狠辣无忌的手段。
她知他表面洒脱不羁,内里却有着近乎执拗的道义底线。
“我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任盈盈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疲惫。
“他认定的事,认定的人,几时听过劝?他如今对你,是又恼又惜。
恼你拂他颜面,惜你一身武功才华。他让我带话给你:黑木崖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往日种种,他可既往不咎,更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凝视着他,“纵然你不喜神教某些行事,但世事岂能尽如黑白分明?我爹雄才大略,若有你辅佐……”
“盈盈,”令狐冲打断她,目光清澈而坚定,“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权势地位,于我如同枷锁。天机阁那次……”
他见任盈盈脸颊微红,转开话题,“咳,我想要的,不过是喝喝酒、交交朋友、管管不平事的自在日子。你们父女的天地太大,我容不下,也不想容。”
任盈盈默然。她早知会是这个答案,但亲耳听到,仍是失落。
“我明白了。”她最终轻轻一叹,“路是你自己选的。
只是江湖风波恶,你如今身怀绝技,又屡屡站在风口浪尖,想独善其身,恐怕难了。
爹爹那边……我会尽量周旋,但他若执意寻你,我也无法保证什么。你……自己保重。”
“你也保重。”令狐冲郑重道。
两人之间,横亘着理念的鸿沟与父辈的恩怨,那一点曾萌芽于暧昧中的情愫,在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曲非烟在一旁看着,聪明地保持沉默。
任盈盈看了她一眼,又深深望了令狐冲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翩然而去。
令狐冲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半晌无语。
“喂,”曲非烟小声开口,“咱们还喝酒吗?”
“喝。”令狐冲收回目光,“为什么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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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山前往武当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