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年老将军带着四十五万赵国儿郎‘驻守’长平那样。赵国的北大门,社稷安危,就全权托付给老将军了。
希望这一次,老将军能……守得住。”
“长平”二字,狠狠劈在廉颇头顶。
这位浴血沙场、见惯生死的铁血老将,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长平,那是他一生都无法洗刷的痛与耻,那堆积如山的白骨,那流淌成河的鲜血,那四十五万再也回不了家的冤魂……
此刻被赵偃如此轻描淡写又恶毒无比地提起,如同将他的心脏生生剜出,在盐碱地里反复摩擦。
廉颇怒极,握紧的拳头指节爆发出噼啪的轻响,几乎要将佩剑的剑柄捏碎。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赵偃腰间,那枚属于赵佾的玉珏。
此刻那玉珏,正在昏暗廊灯的映照下,随着赵偃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温润的光泽,此刻在他眼中,竟诡异地泛着青灰色的光晕,冰冷、死寂……
像极了长平战场上,被冬雪覆盖的累累白骨。
“老臣…恳请面见大王,区区风寒何至于隔绝内外?此等戍边调兵、事关国本的军机要务,必须……必须由大王亲口定夺。”廉颇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
“老将军此言差矣。”
赵偃断然拒绝,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父王病势沉重,乃天妒英主,国之不幸。太医令亲口禀报,风寒已侵肺腑,病入膏肓,稍受惊扰,便有性命之虞。”
“此刻若因俗务惊扰了父王静养,万一......”
赵偃故意停顿,留下可怕的想象空间:“老将军,这滔天之责,你……担待得起吗?”
“还是说,你廉颇心中,已……不将父王的安危放在心上了?”他骤然加重语气,字字诛心。
他向前一步,逼近廉颇,眼神直刺老将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悲愤:“再说……”
赵偃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令人胆寒的弧度,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老将军戎马一生,以‘信义’二字立身,名震天下。想必不会忘了赵国青史之上,那段传为佳话的‘将相和’吧?”
他刻意将“将相和”三个字咬得又慢又重。
“当年,上卿蔺公为了顾全我赵国先祖武灵王、惠文王留下的江山大局,面对老将军的侮辱,尚能忍辱负重,引车避匿。
留下‘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的千古名言……”
他将廉颇一生最痛悔的污点与蔺相如的高义同时祭出,化为枷锁,狠狠套在廉颇的脖颈之上。
他停顿一下,注视着廉颇的双眼,继续阴沉道:
“如今,赵国再次面临强秦压境,存亡危急之秋,蔺公能为国之大义,忍一时之辱,成就千古佳话,保全国家元气。难道老将军,就不能为了咱们赵国的大局,为了这江山社稷的安危……为了这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赵偃的声音陡然转为冰冷刺骨的质问:“再忍一忍吗?”
这诛心之言,如同一把刀子,裹挟着廉颇自己的历史荣辱和蔺相如的千古高义,精准无比、恶毒万分地捅进了廉颇的心脏最深处。
闻言,廉颇浑身剧震,仿佛全身的精气神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他想起了当年自己负荆请罪时,蔺相如那宽容而坚定的眼神,那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曾让他羞愧万分,也让他心甘情愿地收敛锋芒,与蔺相如并肩,共同支撑起赵国。
而此刻,这句承载着忠义、担当与家国情怀的圣人之言,竟被赵偃扭曲成禁锢忠良、逼迫他就范的冰冷锁链。
巨大的讽刺让他几乎窒息,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廉颇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反驳,想怒吼,想斥责赵偃的卑鄙无耻,曲解先贤大义。
他甚至想拔出腰间佩剑,与他一同同归于尽。
然而,那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的箴言,此刻却像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他的脖颈上,堵住了他所有宣泄的出口。
他能说什么?反驳蔺相如的伟大?否认自己当年的过错?否认赵国此刻确实面临的危局?
巨大的荒谬感和悲愤让他眼前发黑,喉间的腥甜愈发浓重。
他再次看向赵偃腰间那枚刺眼的玉珏,看向眼前这张年轻却写满冷酷与野心的脸,再想到被隔绝在丛台阁生死不明的赵王丹,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赵国……他为之流血流汗、鞠躬尽瘁了一辈子的赵国……真的已经彻底变了天了。
黑暗吞噬了光明,阴谋绞杀了忠诚。
那曾经支撑起赵国半壁江山、让强秦亦忌惮三分铁脊梁,在赵偃阴冷的目光和无声的威压之下,终究还是缓缓地、沉重地……佝偻了下去,被硬生生压弯了。
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