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皮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宿舍里浓重的血腥味和阿娣哥死寂的身影,却关不住那巨大、冰冷、如同跗骨之蛆的打包机轰鸣。那“咯吱…咯吱…咯吱…”的声音,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变成了监工老张冰冷刻板的宣判——“扣除本月全部绩效!留厂察看三个月!”,变成了林秀脑子里唯一的、带着尖刺的念头:工钱没了…娘的药…阿娣哥的命…
冰冷的绝望像沉重的铅块坠在胃里。林秀低着头,脚步虚浮,几乎是凭着本能,朝着那轰鸣声最刺耳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走廊冰冷的水泥地在她脚下延伸,惨白的灯光在头顶摇晃,投下她仓皇扭曲的影子。
她不敢看周围,不敢看墙上那些斑驳的污迹和褪色的安全标语,仿佛每一处阴影里都藏着老张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车间的巨大铁门敞开着,像一个吞噬一切的钢铁巨口。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浓重得化不开的机油味、热烘烘的塑料熔融气味、还有金属摩擦产生的、带着铁腥的焦糊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林秀身上最后一丝从宿舍带出的寒意,却又闷得她胸口发堵。
震耳欲聋的噪音是这里的主宰——打包机巨大的、永不停歇的“咯吱…咯吱…”撞击声是主旋律,混杂着传送带沉闷的滚动声、气动工具尖锐的“嗤嗤”排气声、金属零件碰撞的“哐啷”脆响,还有劣质喇叭里反复播放的、早已失真变调的电子乐。所有声音搅拌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碾碎神经的、永不停歇的声浪,粗暴地塞满每一个角落。
惨白的、刺眼的荧光灯管密密麻麻地悬挂在高高的铁架顶上,投下毫无生气的白光,照亮了下方一片钢铁丛林般的景象。巨大的、喷涂着灰绿色油漆的打包机如同蹲伏的钢铁怪兽,每一次开合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将流水线上涌来的纸箱狠狠挤压、捆扎。
传送带如同灰色的河流,永不停歇地流淌,载着流水般涌来的电路板、塑料外壳、金属框架。穿着和林秀一样藏青色工装的人影,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流水线两侧、机器旁边,如同一个个被设定好程序的零件,动作重复、快速、精准到麻木。没有人抬头,没有人说话,只有无数双手在飞快地抓取、装配、拧紧、检测、传递……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在刺目的灯光下反射出油腻的光。
空气是粘稠的,混合着汗味、机油味和塑料的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滚烫的砂砾。
林秀站在门口,巨大的声浪和刺鼻的气味让她一阵眩晕,脚步虚浮。她茫然地寻找着自己的工位——那条熟悉又陌生的流水线末端,负责最后的目检和打包带勒紧。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带着毫不掩饰厌恶和驱赶意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在她身上。
林秀猛地一颤,循着感觉望去。
流水线中段,一个穿着同样工装、身材矮胖、脸上涂着廉价白粉也盖不住油光的女人,正斜睨着她。那是线长王红霞。她一手叉着腰,一手不耐烦地挥舞着,油腻的嘴唇飞快地开合着,虽然声音被巨大的噪音彻底吞没,但那口型林秀看得清清楚楚:
“杵那儿挺尸呢?!还不滚过来!等着扣钱啊?!晦气东西!”
那眼神和口型里赤裸裸的嫌弃,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林秀脸上。她想起了阿娣哥的“待岗察看”,想起了自己刚才在老张面前的狼狈。巨大的羞辱感瞬间烧红了她的耳朵,眼泪差点又涌出来,被她死死憋了回去。她不敢再看王红霞,低着头,像一只被驱赶的、受惊的兔子,跌跌撞撞地穿过嗡嗡作响的机器和麻木忙碌的人影,朝着流水线末端那个属于自己的、最不起眼的角落跑去。
工位上,堆满了传送带源源不断送下来的、等待最后处理的成品小音箱外壳。旁边放着那台冰冷的、带着锋利边缘的打包机,还有成卷的、散发着塑料味的打包带。
她刚站定,还没喘匀气,一只沾着油污的、骨节粗大的手就猛地伸过来,粗暴地将一个半成品的纸箱塞进她怀里!
“发什么愣!等着它自己飞进去啊?!” 旁边负责装箱的赵大壮,一个满脸横肉、脾气暴躁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秀脸上。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着林秀,带着一种看麻烦的烦躁,“妈的,一个两个都他妈不省心!快点!别拖累老子!”
林秀被吼得浑身一哆嗦,慌忙接过那个沉重的纸箱。纸箱粗糙的边缘硌着她还在隐隐作痛的手掌(那是掰阿娣哥手指留下的)。她手忙脚乱地将纸箱放到打包机的平台上,按下启动按钮。
“嗡——咔哒!咯吱——!”
打包机巨大的钢铁臂膀猛地落下,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挤压在纸箱上!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纸箱被挤压变形的呻吟声瞬间炸响,震得林秀耳膜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前却猛地闪过阿娣哥那只被判定“只能勒紧打包带”的、此刻正无力垂落、缠着绷带、渗着黑血的右手!还有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在地面上拼命抓向那个深棕色瓶子时留下的血痕……
“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