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工厂里的打包机器发出的轰鸣声似乎不再那么刺耳,手指的剧痛仿佛也化作了某种鞭策的力量。他不再仅仅是麻木地勒紧打包带,每一次搬起显示器外壳,他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扫过那些外壳上复杂的接口、螺丝孔的位置、甚至包装箱上印刷的尺寸标识(如:14")。他开始在心里默默对应:“14寸…寸就是长度…粗细是‘fai’…” 那些冰冷的工业制品,第一次在他眼中有了可以理解的“语言”。他开始思考这些接口和螺丝孔是如何设计的,它们在显示器组装过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想象着自己能够亲手组装一台显示器,每一个部件都按照他的理解精准地放置到位。
夜晚的走廊尽头,阿娣的“拓印”变得更加疯狂,目标也更加明确。他不再满足于在腿上描摹单个的字,他开始贪婪地寻找图册上任何带“Φ”符号的地方,对照着李姐的注解,试图理解“粗细”在不同图形中的意义。林秀默默支持,她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小截真正的粉笔头,在水泥地上画出更清晰的图形,标注出“长”、“宽”、“高”、“Φ=多少”这样简单的组合。阿娣开始尝试用这些图形来构建更复杂的几何形状,他试图理解这些形状在现实世界中的应用,比如在机械零件的设计中。
字典被翻得哗哗作响。他不再仅仅查单个字,而是开始笨拙地组合词语:“直径”、“半径”、“尺寸”、“剖面”……每一个新理解的词语,都像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让他得以窥见那个名为“技术”的世界的一角微光。他开始尝试阅读一些简单的技术手册,虽然很多术语还难以理解,但他并不气馁,反而更加努力地学习。他想象着有一天,自己能够熟练地使用这些术语,与工程师们交流无阻。
希望的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烧,照亮了那张因疲惫和疼痛而苍白消瘦的脸庞。他沉浸在一种近乎忘我的亢奋中,仿佛要将所有失去的时间都抢回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那双窥探的眼睛,变得更加阴鸷和怨毒。他的努力和进步似乎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开始暗中观察他,试图找出他的弱点,以阻止他的成长。然而,他对此一无所知,他的心中只有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黄毛看着阿娣在昏黄灯光下那专注得近乎癫狂的侧影,看着他腿上和水泥地上越来越多的炭痕和粉笔印,看着他手中那本被视若珍宝的破书,一股混杂着嫉妒、不屑和强烈不安的邪火在心底疯狂燃烧。
“妈的…还真当自己是块料了?” 黄毛啐了一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捏了捏口袋里那张折叠起来的、早已准备好的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字迹——那是他模仿某个读过几天书的工友笔迹,绞尽脑汁炮制出来的“举报信”。
信件的内容,就像一把经过淬毒处理的匕首,锋利而致命:
“……那个名叫苏阿娣的打包工,她的心思显然不在本职工作上,而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和阴谋!”
“……我们多次发现她偷偷地收藏着与工作无关的技术书籍(这些书籍让人怀疑她企图窃取工厂的机密图纸资料!),并且在深夜里偷偷地研读,她的行为鬼鬼祟祟,令人怀疑!”
“……她的右手受了伤,动作变得迟缓,这严重影响了她的打包效率,也拖累了整个小组的工作进度!”
“……更令人担忧的是,她竟然煽动了一些工友(比如女工林秀)不专心于本职工作,而是妄图偷学技术,这种行为严重破坏了车间的稳定生产秩序!”
“……这样的害群之马如果不加以严惩,恐怕会酿成更大的祸患!”
“……希望监工能够明察秋毫,及时清除这一隐患!”
黄毛的脸上露出一个阴险而得意的狞笑。他不再犹豫,趁着夜色深沉,阿娣和林秀全神贯注于那些“鬼画符”之时,他像一条滑溜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溜出宿舍楼,朝着监工老张那间亮着灯的小办公室潜去。
他轻轻地将那封沾着他油污和恶意的举报信,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信件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滑入,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刻。
做完这一切,黄毛回头望了一眼走廊尽头那点昏黄的灯光,和阿娣模糊的身影,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他的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阿娣被揭发、被惩罚的场景。
“苏阿娣…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无声地狞笑着,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就像一只夜行的猛兽,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走廊尽头,阿娣对即将降临的风暴毫无察觉。他正用缠着破布的右手,艰难地压着字典,左手捏着粉笔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全神贯注地描摹着一个新的图形,旁边歪歪扭扭地标注着:“Φ=10”。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变得粗糙,皮肤上沾满了粉笔灰和油污。火炬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映照着那张年轻、倔强、却对即将到来的灭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