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业务。她拿起阿娣那封贴着崭新邮票的信,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的语调通知他:
“苏北清河县是吧?刚接到通知,那边遭了春涝,河水暴涨,冲垮了铁路桥和公路,邮路断了。你这信,暂时寄不了。什么时候通,等通知吧。” 说着,她把信从窗口递了出来,那枚刚贴上去的邮票,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阿娣伸出去接信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耳边“嗡”的一声巨响,女营业员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邮路断了”、“寄不了”、“等通知”这几个冰冷的词语,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膜,贯穿他的心脏!
邮路…断了?
他寄回去的血汗钱呢?阿爹阿妈收到了吗?家里怎么样了?春涝…娘花村就在清河下游!河水暴涨…那低矮的土屋,那院子角落堆着的棉花…阿爹那条残腿…阿妈…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攫住了阿娣的心脏!他猛地一把抓回那封信,信封在他手中被捏得变形,那枚崭新的邮票,仿佛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
他失魂落魄地冲出邮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特区喧嚣的街头瞬间将他淹没:刺耳的汽车喇叭、震耳欲聋的粤语歌曲、闪烁的霓虹灯、行色匆匆衣着光鲜的人群……这一切,此刻都变成了模糊而扭曲的背景噪音。
他站在邮局门口冰冷的台阶上,手里死死攥着那封无法寄出的家书,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受伤的手指在挤压下传来钻心的剧痛,他却浑然不觉。他抬起头,视线越过林立的高楼,越过灰蒙蒙的天空,茫然地、徒劳地望向北方——那是娘花村的方向。
千里之外,洪水滔天。
千里之外,音讯断绝。
千里之外,生死未卜。
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直冲喉咙!他想嘶吼,想呐喊,想质问这该死的命运!但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的抽气声。泪水,滚烫的、屈辱的、无助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强撑的堤坝,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汗水和尘土,肆意流淌。他佝偻着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匹濒死的、被遗弃在荒野的孤狼,对着故乡的方向,发出无声的、肝肠寸断的嘶吼!
那封贴着崭新邮票、承载着他全部思念与报平安的信,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掌心,更烫着他那颗悬在深渊之上、被绝望的寒风吹得摇摇欲坠的心。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第一次以如此狰狞的姿态,让他品尝到了与故土彻底隔绝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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