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哭声渐弱。
林宇盯着命流,呼吸几乎停滞——在小姑娘的影子边缘,一道极细的银线正若隐若现,像晨露悬在蛛丝上,触之微颤,带着记忆的温热。
那不是完整的命线,更像被风吹散的蛛丝,但确确实实,是“存在过”的证明。
“记忆也能成为命纹。”楚婉君抬头时,眼角沾着小姑娘的眼泪,那泪珠滑过她指尖,微咸、微凉,却像火种落入心田,“原来被记住,真的能……”她喉结动了动,没说完的话被风卷进命流里,只余一丝颤音,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日头移到中天时,苏砚的陶窑冒起了烟。
他总在驿站角落的土窑前坐着,手里的泥条转得飞快,像在补什么看不见的网。
指尖沾着湿泥,粗粝而温热,每一道纹路都像是在抚摸某个遥远的伤口。
林宇知道他在修补断命者的命绳——那些被命运剪断的线,在苏砚手里变成陶土的纹路,刻进坛坛罐罐里。
“你修补的不是命绳。”
清越的女声从窑烟里浮出来,像泉水滴落石上。
林宇转头,看见个穿月白布衣的姑娘站在驿站门口,满眼的白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眼尾淡青的胎记,像一片凝固的月光。
她的手轻轻搭在门框上,指尖微颤,仿佛在触摸某种流动的东西,带着微弱的电流感,“是你心里那个井底的孩子。”
苏砚的手一抖,泥条断成两截,裂口处泥屑簌簌落下,像枯井边缘剥落的土块。
林宇记得苏砚说过,他小时候掉进过枯井,在黑暗里等了三天三夜,直到有个挑水的老人听见他的哭声——那时他指尖抠进泥壁,喉咙喊哑,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像被困在一口深钟里。
后来他总说“人要自己扛”,可此刻他盯着盲眼姑娘,喉结动了动,竟说出句:“你……怎么知道?”
“我能听见命运的缝隙。”姑娘摸索着靠近,指尖停在苏砚沾着陶土的手背上,那触感温凉,却像一道闪电击穿了他层层包裹的壳,“你每补一根命绳,都在对那个井底的小孩说‘我来接你了’。”
苏砚的眼眶突然红了。
林宇从未见过他这样——这个总把自己裹在粗布衫里的男人,此刻像被人拆开了层层包裹的茧,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陶土上,把刚成型的陶罐砸出坑,每一滴都带着灼热的重量,落在泥上“嗤”地一声,蒸腾起微小的白雾。
“我不懂什么自由……”他哑着嗓子,把个未上釉的陶罐塞进林宇怀里,陶罐粗粝的表面刮过掌心,带着泥土的腥与火的余温,“但我愿意试试不一个人扛。”
林宇接过陶罐时,掌心传来粗粝的触感,仿佛握住了一段未完成的命。
他让沈知微在罐身刻下所有断命者的名字:闽越老者的姓氏,民国女人的闺名,小姑娘的乳名“囡囡”,还有苏砚悄悄说的“井里的小砚”。
这不是铭文,是邀请——邀请世界看看这些曾被风吹散的名字。
最后一笔刻完时,陶罐突然发烫,像怀抱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暖意从掌心直透胸膛。
林宇松开手,它就那么悬在半空,散发出暖黄的光,像团裹着星光的云,光波拂过脸颊,带着微醺的暖意。
白芷的守镜碎片“嗡”地一响,镜面映出陶罐里流转的光:“你们创造了新的命源!”
欢呼声里,林宇突然捂住胸口。
七世轮回的记忆像被抽走的丝,闽越的青铜环、南宋的药囊、民国的旗袍下摆……正在他脑海里淡成影子,每一段消逝都像被刀刃轻轻刮过骨缝,带来一阵钝痛与空荡。
有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像生锈的刀刃刮过骨缝:“自由不是免费的……你要付出代价。”
鲜血漫上嘴角,温热、腥甜,顺着唇角滑落,滴在陶罐边缘,瞬间被光吞噬。
林宇却笑了,他举起陶罐,光从指缝里漏出来,照亮每个人惊愕的脸:“别怕,这是我自愿的选择。”
话音未落,光芒暴涨。
整条命流长廊被照得透亮,那些曾模糊的影子变得清晰,能看见老者脸上的皱纹,民国女人旗袍上的盘扣,小姑娘发间的红头绳。
可林宇的身影,正在众人眼中一点点变透明,像春雪融在风里。
“林引路人?”玄音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断弦的余音。
“我在。”林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拂过耳际,带着风的微凉。
他能看见自己的手,正透过陶罐的光,摸到囡囡的发顶——小姑娘不知道,她正抓着一团逐渐消散的影子,指尖触到的,是光与记忆的残温。
意识却异常清醒。
他听见命流的鸣响里,混着新的声音:是玄音在调琴,是楚婉君在哼歌,是苏砚重新揉泥的响动。
还有更远处,更多的脚步声正踏碎光雾,朝驿站赶来。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