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支起上半身,后脑勺传来一阵闷痛,像是被人套着麻袋抡了一棍。
昨夜的血色残梦还在眼前晃——那轮渗着腥气的月亮,撕破夜空的号角,以及尸堆上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
"见鬼……"他揉着太阳穴啐了一口。嗓子眼干得冒烟,伸手去够床边的水壶,却捞了个空。
这时才发觉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凉飕飕地黏在脊梁上。
多少年没睡死成这样了?居然被个噩梦魇住。
手指无意识地探向枕边包袱——硬梆梆的轮廓还在。
他悬着的心落回肚里,却没急着拆开。
驿站里保不齐有张克的眼线,有些东西太扎眼。
"得尽快赁个院子……"他喃喃自语,胡乱掬了把冷水搓脸,凉意刺得皮肤发紧,总算清醒几分。
推门时,刺目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
陆兵眯起眼,才发现日头早已过了中天,街边食肆的蒸笼都开始收摊。
——午时三刻?
他心头突地一跳。
自己竟睡到这般时辰?锦衣卫出身的警觉让他立刻绷紧了脊背。
"陆大人醒啦?"驿丞马三炮蹲在廊下啃炊饼,油汪汪的嘴一咧,
"您要是想自个找宅子,西城牙行刘麻子手里有好货。"
陆兵盯着他看了两息,忽然扯出个笑:"有劳。"
转身时指甲已经掐进掌心肌肤。
这驿丞殷勤得反常,可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他甩甩头。
横竖朝廷回信一到,是人是鬼自见分晓。
保定府·易县
铁算盘周仁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十名燕山军骑兵,腰间挎着刀,马鞍旁挂着燕山军的旗号。
他官袍穿得笔挺,下巴微抬,眼神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蔑。
易县的燕州义军大营比他想象的要热闹——或者说,邪性得多。
县城门口立着一座木搭的高台,几个膀大腰圆的和尚站在上头,袈裟披身,手里却提着戒刀,满脸横肉,眼神凶悍,怎么看都不像是念经的和尚,倒像是杀惯了人的屠夫。
台下围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教众,手里举着破布幡子,嘴里高喊着:
“弥勒降世!镇压燕山老妖!”
周仁听得直咧嘴,差点笑出声。
——好家伙,燕山伯在燕州百姓嘴里,竟成了“老妖”?
这一路上他早就听说了,燕山伯张克在燕州的名声,比夜叉还吓人。
小孩夜啼,父母只要吓唬一句“再哭就让燕山伯抓走”,立马噤声。
可奇怪的是,尽管人人嘴里骂着“燕山老妖”,却没人敢真找燕山军的麻烦。
原因很简单——那些不信邪的,脑袋都被摆在了真定府和保定府的界碑旁边。
人头比界碑管用。
所以哪怕沿途投来的目光再阴狠,周仁这一路愣是没遇到半点阻拦。
毕竟,燕山军的凶名,比什么仁义道德都好使。
进了易县衙署,周仁翻身下马,掸了掸官袍上的灰尘,故意摆出一副倨傲姿态。
他扫了一眼四周,心里冷笑——
一群不入流的草寇。
周仁一脚跨过门槛,堂内光线昏沉,乌泱泱坐了一群人。
几个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转着佛珠,眼神却跟屠户打量牲口似的。
正当中虎皮椅上,坐着个精瘦汉子——正是血狼王韩铁山。
"见了血狼王还不跪?"旁边一个疤脸壮汉猛地拍案而起,腰间九环刀哗啦一响。
周仁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在流贼营里混了那么久,这套下马威也就唬唬愣头青。
当下只是抱了抱拳:"韩大当家的,我奉燕山伯之命前来,带着诚意——可不像贵部这般不讲规矩。"
那疤脸汉子罗天枭啐了一口:"铁算盘周仁!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底细!卖了天王求活的狗东西,也配在爷爷面前摆谱?"
"良禽择木而栖。"
"良禽择木而栖。"周仁冷笑,"燕山军横扫燕州西部的时候,诸位还在山沟里啃树皮吧?"
他故意顿了顿,"还是说......韩当家觉得自己能比东狄十五贝勒更难啃?"
堂上顿时一静。
去年燕山军三千破十万、全歼东狄联军的战绩,早把凶名传遍了燕州。
那些逃回来的溃卒,哪个不是一提燕山军就腿软?
罗天枭脸色铁青——他们敢跟伪燕官军叫板,可没人真敢去碰燕山军这块铁板。
"够了。"韩铁山抬手止住话头。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周仁也是刀口舔血的老油子,吓唬不住。"周兄弟此来有何指教?"
周仁顺势递上礼单:"燕山伯欣赏各位敢反伪燕,特备皮甲、棉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