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从未如此狂野。
如同脱缰的万千野马,裹挟着冰冷的湿气,自东南方向奔腾而来,掠过漆黑的江面,发出呜咽与咆哮的交响。
我们所在的旗舰
——一艘巨大的楼船,在汹涌的波涛中剧烈地起伏、摇晃,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巨大的船帆早已降下,却依然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
脚下的甲板微微倾斜,每一次浪涌的冲击,都带来令人心悸的震颤。
我紧了紧身上的厚裘,努力在摇晃的甲板上站稳。
刺骨的寒风穿透了层层衣物,直扑面颊,带来刀割般的痛感,却也让我的头脑愈发清醒。
放眼望去,视野所及之处,尽是墨染般的黑暗。
唯有旗舰周围的几艘护卫舰船上,以及我们身后更远处的庞大船阵中,
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在狂风中疯狂摇曳,如同随时会被吞噬的鬼火。
江水是黑色的,天空是黑色的,
连对岸那隐约可见的曹军水寨轮廓,也仿佛是一头蛰伏在暗夜中的巨大怪兽,沉默而狰狞。
这里是江东水军的最前沿,距离赤壁北岸曹军水寨不过十数里水路。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硝烟(那是之前小规模试探留下的味道)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连心跳声都怕惊扰了这暴风雨前的死寂。
我的身边,站着江东水师大都督,周瑜周公瑾。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外罩坚实的皮甲,身姿挺拔如松,迎着狂风而立,
俊美的脸庞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棱角分明,却又异常冷峻。
他的目光,穿透无边的黑暗,牢牢锁定着对岸的方向,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也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
鲁肃鲁子敬站在周瑜的另一侧,这位素来温厚儒雅的长者,此刻也是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他不断地望向江面,又看看周瑜,嘴唇几次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我的身份,是“江东参军”。一个由孙权亲自授予、地位微妙的职位。
名义上,我负责在此关键时刻,为大都督提供参谋建议,观察记录战况。
这是我公开的角色,一个来自盟友刘备阵营、因展现出某些“才华”而被破格提拔的年轻人。
我需要扮演好这个角色,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用冷静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偶尔在周瑜询问时,给出经过深思熟虑、符合我身份的回答。
但在无人能察觉的深处,我是陆昭,
是玄镜台的真正掌控者,是那批秘密武器的策划者,
是这场豪赌中,除了周瑜之外,另一个试图撬动历史走向的关键变量。
我的心,一半沉浸在这肃杀的氛围中,感受着大战将至的磅礴压力;
另一半,则如同一张无形的蛛网,通过最隐秘的方式,感知着来自各方的信息。
我的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一名亲卫。
他看似与其他亲卫无异,沉默地垂手侍立,但只有我知道,他是玄镜台安插在我身边的核心联络员之一。
刚才,就在周瑜凝视对岸的时候,他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是我们预设的暗号,表示曹营水寨方向,一切如常,并无异动,灯火管制依旧松懈,巡逻节奏也未加强。
看来,阚泽的“诈降”已经成功麻痹了曹操,连环计正在按部就班地发挥作用。
我又下意识地朝楼船后方稍远的一艘中型战船瞥了一眼。
那里灯火相对稀疏,是诸葛亮所在的船只。
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他将不会出现在这最前沿的指挥位置,而是处于一个相对安全、便于撤离的区域。
他的主要任务是外交和后续的战略协调,直接参与这场血腥的火攻并非他的职责,也符合刘备使者的身份定位。
孔明深知这一点,我们之间虽无言语,却有着一种微妙的默契。
他此刻,想必也在那艘船上,观望着天象,等待着最终结果吧。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风势似乎更加猛烈了,旗舰摇晃得更加厉害,冰冷的江水甚至偶尔会飞溅到甲板上。
就在这时,十艘特殊的战船,如同幽灵般,悄然驶近了旗舰。
它们是艨艟斗舰,船身狭长,速度迅捷,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重。
船舱内外堆满了芦苇、干柴,甚至能闻到刺鼻的鱼油味道
——这是它们公开携带的“货物”。
但在那层层伪装之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知道,还隐藏着真正致命的杀器
——由夏口格物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