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吕宋岛的胡椒粒折射的金斑,有占城稻穗沉甸甸的橙黄,还有波斯商人腰间琉璃珠流转的靛蓝。
这些光纹在布面上蜿蜒,竟自发织成一条跨海的河,河面上漂着各国的船。
大唐的楼船载着瓷器,扶桑的遣唐船堆着漆器,大食的商船捆着香料,船帆上的文字光纹彼此触碰,像在低声交谈。
智海常去大阪港的工坊帮忙。
老织工们总围过来,指着锦缎上某个眼熟的纹样笑。
“这是三十年前我教给唐人徒弟的缠枝纹,他竟改得这般灵动!”
说着便要拿过织梭,指尖的“忆”字光纹与布面的“承”字光纹一碰,断了多年的技艺便顺着丝线流了回来。
有次阿雪的弟弟不小心打翻了染缸,靛蓝的染料漫过未织完的锦缎。
众人正惋惜,却见那染料在光纹的指引下,竟在布角晕出半朵青花——与长安西市瓷器铺里的纹样分毫不差。
京都的算学馆里,板垣的算盘添了新珠子。
有颗来自天竺的水晶珠,算珠相撞时会发出清越的响,惊得窗外的樱花簌簌落下。
花瓣飘进窗,落在摊开的《九章算术》上,与书页里“方田”“粟米”的光纹纠缠,竟在案上拼出一幅微型的稻浪图。
国王路过时总驻足,看着图里混生的占城稻与扶桑粳稻,突然吩咐人把皇家粮仓的种子分发给农户。
“让它们在同一片田里生根。”
那年夏天,应天府的市集来了群特殊的客人。
扶桑的能剧艺人穿着绣着“乐”字的戏服,在戏台上演《兰陵王》,水袖翻飞时,袖角的光纹与台下唐人喝彩的“赞”字光纹连成一片。
戏散后,有个唐人工匠拉着艺人们比划,要教他们用蜀锦做戏服里的衬里,“这般才耐穿,还能让光纹透得更亮”。
旁边卖胡饼的铺子飘出香气,掌柜的是波斯人,却能用流利的唐话招呼客人。
“要加长安的芝麻,还是扶桑的海苔?”
智海的唐镜愈发温润。有回他在青龙寺旧址打坐,镜面突然映出后院的竹林。
还是他年轻时抄经的模样,只是竹下多了个扶桑小沙弥,正用狼毫临摹《礼记》,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的“礼”字光纹里,竟裹着半片假名的“和”。
小沙弥抬头,看见镜外的智海,笑着露出缺了颗牙的豁口,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入秋时,“拓海号”带回个消息:大阪港要建一座新的码头,名字叫“共津”。
奠基那天,智海带去了长安的夯土工具,阿雪送来混着两国丝线的奠基石绳。
板垣捧着新制的量尺,尺子上“度”字光纹一端连着唐尺的刻度,一端接着扶桑的曲尺。
当第一块奠基石落下,海底突然升起无数光纹,有当年“征”字褪去后残留的微光,有商船往来留下的“通”字余韵,还有渔民撒网时的“渔”字涟漪。
它们在基石下交织成网,托得石块稳稳落地。
工坊里的旧帆布渐渐拆完了。
阿雪指挥着织工们,把那些褪尽“征”字的布料改造成货囊,分给往来的商人。
有个曾参与过战船建造的老兵,摸着货囊上若隐若现的“风”字浅痕,突然红了眼眶。
那是他年轻时在船桅上刻下的,原以为早被炮火炸毁,竟藏在帆布深处,被光纹好好护着。
冬至那天,“共津”码头落成。
各国商人聚在新修的“同庆”楼里饮酒,酒盏相碰时,杯沿的光纹纷纷跃起。
唐酒的“醇”,扶桑酒的“清”,波斯酒的“烈”,在梁间汇成一团暖光。
智海看着墙上的匾额,那是国王与大周知府合写的“四海之内”,墨迹未干,就有光纹从字里钻出来,顺着梁柱爬向窗外,与海面上的光纹连成一片。
深夜的码头,阿雪的弟弟正帮着唐商整理货单。
少年的指尖划过“友”字光纹,突然想起临行前姐姐的话:“每道光纹都是人心生的桥。”
他抬头望向海面,“拓海号”的帆影正穿过月色,帆上的“同舟”二字在浪涛里起伏,像两只手,一只握着长安的晨钟,一只牵着大阪的暮鼓。
智海的唐镜终于补全了。
最后一块碎片是在“同庆”楼的梁上找到的,工匠说那是当年建楼时,从扶桑运来的木料里嵌着的。
当碎片归位,镜面突然亮起,映出无数交叠的人影。
有遣唐使与唐人共研书法,有唐僧为扶桑病人诊脉,有两国孩童在沙滩上用树枝共画大海。
这些人影渐渐淡去,化作纯粹的光,与智海记忆里青龙寺的阳光融为一体。
他把唐镜留在了“同庆”楼的正厅。
往来的旅人路过时,总会忍不住摸一摸镜面,每个人的指尖都带出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