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必须紧紧盯着茶匙尖上那一点点嫩绿的芽尖,才能勉强压下那如擂鼓般的心跳。
注水时,她将手腕放得极低,让水流细得像春日里无声的雨丝,缓缓注入盏中,漫过茶叶。
她怕水流急了冲散茶叶优美的形态,更怕那哗哗的水声,惊扰了对面之人的思绪,暴露了自己此刻的慌乱。
看着盏中的嫩芽在热水中渐渐舒展开来,浮起两片尖尖的、如同雀舌般的叶瓣,她刚想悄悄松一口气,却见对面的周桐已完全放下了书卷,目光落在她刚刚沏好的茶盏上,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她双手捧起茶盏,递过去时,特意细心地将杯耳转向他方便拿取的右手边,而自己的拇指则死死按在盏底暗刻的缠枝莲纹上,试图掩盖住方才因紧张而攥出的湿濡指印。
就在周桐伸手接过茶盏的瞬间,两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极其短暂的触碰。
如同被滚热的茶汤烫到一般,孔喜猛地缩回手,藏在袖中,指尖微微发麻。
周桐的面部肌肉差点没管理住抽搐一下,心里也是一跳,但表面依旧强装镇定,甚至带着几分赞赏的语气说道:
“姑娘泡茶,连叶形都顾得如此周全,真是心细如发。” 他试图用夸赞缓解尴尬。
孔喜垂眸盯着案上那只用来盛放茶叶的茶荷,连“公子请用”这四个字都说得轻飘飘的,几乎融入了满室的茶香之中。
她觉得这满室的茶香里,似乎都裹挟着自己那跳得太急、太响的心跳声,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羞怯。
周桐实在是如坐针毡,他要是真能看懂手里那篇骈四俪六的文章并给出专业点评就好了!
哎,总不能两人就一直在这儿大眼瞪小眼,靠喝茶掩饰尴尬吧?他于是端起茶盏,吹了吹,小心地呷了一口,由衷赞道:
“好茶,火候恰到好处,清香甘醇。” 这倒不是客套,孔喜的茶艺确实精湛。
孔喜听到他的赞美,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紧张感缓解了不少。
周桐趁机将话题引回那篇文章上:
“孔姑娘的这篇文章,文采斐然,立意也别致,周某拜读,颇受启发。” 他挑了个最安全的夸赞方向。
孔喜忙道:“大人过奖了。其实是……是前些日子读了大人诗会上的作品,心有所感,才试着写了这篇,其中还有些想法,是受了大人诗句的启发。”
周桐点点头,顺着话头说道:
“姑娘过谦了。以姑娘如今的才情与文笔,其实可以尝试一下‘词’这种体裁。词相较于诗,句式长短错落,更富于变化,也更能细腻地表达婉转情思。”
孔喜眼睛一亮,她确实对词很感兴趣,但一直不得要领,连忙虚心请教:“还请周大人指点。”
周桐清了清嗓子,开始将他所知的一些关于词的格律、意境营造的浅显知识,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娓娓道来,说得头头是道,颇有几分先生授课的架势。
最后,他索性吟诵了一首较为应景、风格婉约的宋词(当然是“借鉴”的)作为例子。
孔喜听得如痴如醉,眼中充满了崇拜与欣喜,只觉得周桐不仅诗才惊人,于词道亦是见解深刻。
两人围绕着诗词又讨论了一会儿,气氛终于不再那么沉闷尴尬,渐渐融洽起来。
就在这时,小花厅的房门被推开,沈怀民和孔庆之谈笑着走了进来。
孔庆之目光在女儿泛着红晕、眼神发亮的脸上扫过,又看了看一旁从容了许多的周桐,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打趣道:
“看来二位相谈甚欢?周大人,小女没有叨扰到你吧?”
周桐连忙起身,拱手道:“孔相说哪里话,能与孔小姐探讨诗文,是周某的幸事。孔小姐文思敏捷,见解独到,周某佩服。”
沈怀民也适时开口道:“孔老,时辰不早,宫中还有些事务,孤与怀瑾也该告辞了。”
孔庆之故作遗憾:“哦?这就要走?不留下用了晚膳再回?”
沈怀民婉拒道:“多谢孔老美意,还需回宫向父皇禀报今日之事,便不久留了。” 他特意带上了周桐,意思很明显。
孔庆之笑了笑,也不再强留:
“既然如此,那老夫便不远送了。周大人,日后若有闲暇,欢迎常来府上坐坐,与小女……嗯,探讨诗文。”
周桐和沈怀民一起行礼告辞。孔喜站在父亲身后,眼看周桐要走,鼓起勇气,上前一小步,声音轻柔却带着期待:
“那个……周大人,若是之后……之后还想与您探讨诗词,不知……是否可以书信往来?”
周桐此刻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闻言立刻点头,露出一个客套而疏离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