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会儿还不算蜀地最出名的术士,只是常在青羊宫附近摆个小摊,摊上铺块半旧的蓝布,摆着笔墨砚台,还有一叠裁好的麻纸。与别的算命先生不同,他不算八字,不摇铜钱卦,只让求卦人说清要问的事,便低头在纸上画。画完了也不解说,只让人家拿回去揣着,等事儿应验了再来谢他。
那天围着他的是个卖蜀锦的小老板,姓王,脸涨得通红,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麻纸,声音抖着:“费先生!您上次画的那幅,真应验了!”
众人都凑过去看。纸上画着棵歪脖子柳树,树底下掉着个破竹筐,筐边散着几颗青杏。王老板跺脚道:“您还记得不?上月我来问货船,说从嘉州运锦缎来,走岷江,怕遇着水患。您画了这画,我当时瞧着纳闷,柳树、竹筐跟船有啥关系?结果前儿个船到新津渡,真撞上滩头的老柳树!船帮磕破个口子,好在只漏了几匹锦,就像那破竹筐掉东西——可那几颗青杏呢?”
费孝先正给旁边老妇磨墨,闻言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沾着点墨灰:“你船漏了,是不是急着找补,在渡口旁的杏林里撞着个卖杏的老汉?他筐里青杏滚了一地,你还赔了他两文钱?”
王老板眼睛瞪得溜圆:“可不是!您连这都画得出?”
周围人一片啧啧声。有个穿绸衫的后生挤进来,拱手道:“费先生,我也求一卦。我是眉州来的,要去汴京应考,问前程。”
费孝先点点头,取过一张麻纸。他画画不快,手指骨节分明,握笔的姿势有些特别,像捏着根刚摘的芦苇,笔尖在纸上慢慢蹭。后生凑过去看,只见他先画了片矮矮的土墙,墙头上站着只灰雀,正歪头啄墙缝里的草籽,墙根下堆着半捆干柴,柴边放着个空了的陶碗。
画完,费孝先把纸递给他:“揣好,到了汴京自然明白。”
后生捏着纸,一脸茫然:“土墙、灰雀、干柴……这跟考试有啥关系?”
费孝先没多言,只低头收拾摊子——他每日只画十卦,多了不画。旁人说他架子大,他只说“天机泄多了,纸都嫌沉”。其实老成都人都知道,他不是摆谱,早年他在青城山下住,跟着个老道士学画卦,老道士临终前嘱咐他:“卦影是给人指路子,不是替人改命。画多了,人就懒了,光等着卦应验,倒忘了脚底下的路得自己走。”
费孝先的卦影,在蜀地慢慢传开,是因庆历年间那桩事。
那会儿益州有个小官,姓陈,做司户参军,管户籍文书的。他为人耿直,见不得府里有人克扣灾民粮款,便写了状子要往上递。可他媳妇拦着:“你官小言轻,那是转运使的人,你告了,咱们一家都得遭殃。”陈参军犯难,听说青羊宫有个费孝先会画卦影,便揣着两贯钱找来了。
那天雨下得密,费孝先的摊子挪在茶馆屋檐下。陈参军把事儿一说,费孝先没接他的钱,只取了张纸,在屋檐漏下的雨帘里画起来。画的是条窄窄的石板路,路中间有块凸起的青石,石边卧着条老狗,正耷拉着尾巴看天,天上飘着片碎云,云底下隐约有只鹰。
陈参军看不懂:“先生,这是说我走不通?”
费孝先指了指那青石:“路有石,是挡路,也是垫脚。你瞧那狗,没龇牙,是不拦你。云里的鹰,是远处有人瞧着。”
陈参军琢磨了半夜,第二天还是把状子递了。果然,转运使那边没少给他使绊子,先是说他文书写错了,罚他抄户籍册三遍,又说他辖下有户人家逃税,要摘他的官帽。陈参军硬扛着,抄册抄到手指起茧,挨家挨户查逃税的事,脚底板磨出了泡。
没想到过了两个月,朝廷派御史来益州巡查,正是当年陈参军的同科进士。御史听说了他的事,又查到了粮款克扣的实证,把转运使的人办了。陈参军不仅没被贬官,还升了通判。他这才想起卦影——那石板路是他走的路,青石是刁难,老狗是那些使绊子的小吏(没真下死手),云里的鹰,就是远处的御史。
打那以后,“费孝先卦影”的名声就飞出了成都府。有人从梓州、汉州赶来,甚至有夔州的盐商,坐半个月船到成都,就为求他画一张纸。
但费孝先从不涨价,还是求卦者随意给,给一文钱也行,给袋米也行。有回一个农妇来问儿子,说儿子去陕州当兵,三年没信,她把攒的十几个鸡蛋揣在怀里,小心翼翼放在费孝先摊上:“先生,我就这些……”
费孝先把鸡蛋推回去:“留着自己吃。”他画了幅画,画的是座土城,城门缝里露着半截红缨枪,城墙外有条河,河边有个穿粗布袄的后生,正弯腰给河对岸的老妇挥手。
“你儿子没事,”费孝先轻声说,“他守的城在河边,过些日子会托人捎信回来,说他挺好,就是想喝你煮的玉米粥。”
农妇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