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不?”阿菱蹲下身,把绣品塞回他怀里,泪珠子砸在缎子上,晕开片水痕。
再后来的事,阿菱记得模糊。只知道刘夫人咬定她“偷盗绣样”,衙役闯进船篷时,娘正抱着绣绷哭,说那是阿菱爹的命。
牢里的霉味往肺里钻,阿菱摸着手背的痂,想起娘教她穿针时说的话:“线要绷直,心也要绷直。”可如今线断了,心也折了。
“囡囡……”娘的哭声从铁栏外传来,阿菱扑过去,摸到娘布满老茧的手——她的绣娘啊,指尖糙得像砂纸,却曾绣出最鲜活的荷。“他们说……说要卖了船偿债……”娘的话断断续续,像浸了水的棉絮,“阿菱,娘对不住你……”
阿菱把脸贴在娘手背上,咸涩的泪往娘的皱纹里钻:“娘,是阿菱没用……”窗外的月亮缺了角,像她碎了的绣绷。
牢里的第七天,阿菱正抱着稻草发呆,忽听牢门哐当响。进来的是个老和尚,灰布衫上沾着西湖水的腥气,手里捧着卷旧经。
“女施主,老衲有个不情之请。”和尚展开经卷,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幅西湖图,笔触眼熟得很,“听闻施主绣艺通神,能否将这图……”
阿菱盯着经卷,猛地想起爹临终前的话:“咱祖上原是苏轼公的绣娘,当年绣过《西湖全景图》……”她颤抖着摸向经卷,指尖碰到墨线时,突然有股热流从心底涌上来——就像那年周砚念诗时,她心头泛起的涟漪。
三日后过堂,阿菱抱着新绣的经卷站在堂中。衙役展开绣品的瞬间,满堂人都惊得屏息:经卷上的西湖竟泛着光,苏堤的柳像要拂到脸上,三潭的月真能映出影来。更奇的是,当绣到“曲院风荷”时,满殿突然飘起荷香,有个老衙役喊:“西湖里……真的开出朵莲花!”
堂外挤着的百姓都疯了,挤破头往湖边跑——果然见朵莲花从水面升起来,花瓣上的露珠像要滚落,跟绣品上的一模一样。刘夫人脸白得像纸,扑通跪下:“老身有眼不识泰山……”
阿菱获释那天,西湖飘着细雪。她站在断桥头,望着结冰的湖面,手里攥着那方端砚——周砚托人带了信来,说他在京城娶了尚书家的小姐,让她忘了前约。
“阿菱!”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阿菱猛地转身,却见周砚穿着青衫,鬓角沾着雪,眼窝凹得厉害,像老了十岁。
“我没娶她……”周砚踉跄着扑过来,抓住她的手,“他们拿你威胁我……我只能假应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冻疮传来,阿菱却猛地抽回手——她的手已经拿不起针了,指腹上的痂层层叠叠,像枯死的荷蒂。
雪越下越大,周砚的青衫慢慢变成灰白色。阿菱望着远处的雷峰塔,突然笑了:“公子可知,那朵莲花谢了后,湖里的水都变清了?”周砚愣在原地,看她转身走向船篷——那里,娘正等着她,船桨还在,只是再也绣不出会发光的景了。
又过了几年,西湖边多了个“绣娘船”。船篷里摆着个说书的木匣,阿菱裹着灰布斗篷,给来往的客人讲绣娘的故事:讲那朵会发光的莲花,讲断了线的绣绷,讲雪天里的断桥。
“后来呢?”总有孩子扒着船沿问。阿菱望着湖水笑,指尖划过舱板上的刻痕——那是周砚当年等她时,用砚台刻的“菱”字。“后来啊,莲花落回湖里,把一湖的水都染成了绣绷上的颜色。”
船行过苏堤,柳丝拂过阿菱的脸,她摸了摸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听见熟悉的桨声——周砚还在撑船,只是不再说科举,不再念诗,只默默跟着她的船,像护着朵永不谢的莲。
如今的西湖边,还流传着绣娘的传说。有人说,月圆时能看见艘小船,船上的绣娘虽没了针,却把西湖的景都绣进了故事里;还有人说,那朵会发光的莲花还在湖里,等有缘人来寻。
阿菱老了,却总爱坐在船头,看年轻人成双成对地逛断桥,听茶寮里的说书人添油加醋讲她的故事。有时周砚会给她披件斗篷,两人不说话,只是望着湖面——那里,倒映着百年前的晨雾、细雨,还有朵永不凋零的并蒂莲。
西湖的水还在流,像阿菱没绣完的线,缠缠绕绕,把岁月都浸成了温润的青,一如当年周砚送她的那方端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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