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细雨,将秋寒悄然带入江城。清晨,长江上浮起一层白雾,水汽裹着冷意漫过武昌城垣,混入汉阳门码头方向的船工号子之中。
钟楼的金属清音初鸣,驱散了青石板缝中最后一缕夜色。临街的一户人家打开了玻璃窗,一个打着哈欠的妇人探出身子,迎着晨风查看天气。
挑担叫卖的菜贩,踩着露水浸透的草鞋,沿街吆喝:“莲藕——扁豆——”,菜筐上还沾着泥土与白霜,带着乡野的清新。
一位缠头布的辉民老汉掀开蒸笼,羊肉包子的热气扑面而来,撞上冷空气,瞬间在他花白胡须上凝成细珠。
街旁灰砖墙上,贴着一张双语告示:“公平贸易·禁售鸦片”。中文楷书与英文花体并列,上面盖有江城衙门的鲜红朱砂印章。
忽然,石板路微微震颤起来。一辆装满货物、带有汉阳钢铁厂标志的平板车,被六匹驮马拉着缓缓驶来,
车辙沟中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水,泛着湿润的光泽。
车夫小心避开几个斜挎帆布书包的少年,他们正争抢一份报纸,上面赫然印着:“专利局核准蒸汽缫丝机改良案”。
卖报少年用竹竿挑起报摊顶棚,露出报纸标题下的小字:“发明人李秉孝,江城纺织学堂教师”。
顺着粮道街向西,便是“江城机械学堂”。铸铁校钟被工友拉动,钟声惊起哥特式拱窗上的一群麻雀,扑啦啦乱飞。
百十名身穿立领制服的学生,从宿舍中鱼贯而出,正向食堂走去。食堂门口,伤退老兵秦师傅敲着铜盆,高声吆喝:“一人两个馒头,一碗豆浆!”
穿过得胜桥集市,咸腥的鱼腥气还未散尽,空气中却陡然弥漫起刺鼻的煤烟味。
青军旧火药库改造的“汉阳机械局”,烟囱已吐出黑烟。早班工人们手持铜制工牌,依次通过栅门,赭色工装背后印着白漆编号,次序井然。
临近汉江的河街,一座挂着带嘤国旗的货栈前,一名穿呢绒西装的洋掌柜,正在用放大镜,细细查验生丝样本。
身后的码头工人却仍沿袭习惯,一边抬起包铁木箱,一边高声唱着《起货号子》,粗犷而有力的歌声,回荡在码头之上。
江面忽然传来一声汽笛,带嘤商船“赫丘利号”吐着烟圈,驶向海关码头。
甲板上的大副举着喇叭,用生硬的中文喊道:“报关单……江城西王府签印!”
岸关塔楼立即升起信号旗,身穿藏青制服的关员,展开铅封账簿,封皮上压印着交叉的稻穗与齿轮图案——西王府的徽记在晨光中泛起金纹。
李竹青手里拿着两个重油烧麦,边走边吃,走进江城府衙。
昨日他随第一军回到江城,今日一早便前来找萧云骧。
到了书房,却只见赵烈文一人在办公。
见李竹青进来,被告知萧云骧一大早就带着亲卫前往汉阳,检查钢铁厂与兵工厂的建设进度去了。
并特意叮嘱赵烈文:若遇紧急事务,可按惯例由条线负责人先行处理,待他归来补签手续。
李竹青也不以为意,自行回了位于府衙一堂的军情局。
待到傍晚时分,赵烈文前来通知,说萧云骧已回,请李竹青前去议事。
李竹青当即带上一份报告,与赵无忌一同,随赵烈文走向二堂东侧的书房。
只见萧云骧与卢岭生两人,正在书房外,拍打裤腿上的泥点。
萧云骧穿着一身未带军衔标识的西军春秋军装,靴子上满是泥土,显然刚从乡野归来。
李竹青走上前,笑嘻嘻地问道:“大王,情况如何?”
萧云骧摇摇头,将裤脚上最后一个泥点拍掉,“钢铁厂和兵工厂经过大半年的筹建,再有一两个月便可投产。”
“只是乡村恢复缓慢。三年前天国掳走了不少百姓,半年前我们又在此与清妖交战,许多百姓都没回来。”
“田地荒芜,水利设施因人手不足,难以修复;大片的山林沼泽,也未能充分开发。”
“待我们粮食储备再充足些,或可从纷乱的中原、贫瘠的黔省等地,迁移些人口过来。”
他转头看向李竹青:“听惠甫说,你上午来找过我,有何要事?”
李竹青将手中报告递上:“大王,江南之事。”
萧云骧接过报告,步入书房,边走边问:“那边战况如何?”
李竹青答道:“双方正在激战,天国攻势凌厉。”
萧云骧坐在椅子上,翻阅手中报告。
原来到达镇江石达凯,已率部渡江北上,从扬州瓜洲登陆,与北岸彭大顺部会合。
并在土桥、朴树湾、小黑铺等地连战连捷,现已逼近位于蜀岗的清妖江北大营。
南线秦日刚仍在麒麟门、仙鹤门与清妖激战,进展不大;
但迂回的韦昌辉部,已连克句容、白兔、丹阳等地,直逼常州府,迫使江南大营清妖调兵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