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光,像掺了血的脏水,昏沉沉地泼在八莫城残破的街道上。
断壁残垣投下越来越长的阴影,每一道阴影里都像藏着看不见的眼睛。
空气里那股子味儿就没散过——硝烟、焦糊、还有若有若无、钻进鼻子里就让人心里发毛的……尸臭。
侦察连的弟兄们,就楔在这片死地之中。
古之月带着一排,据守着半条街,依托着几栋被炮火啃得七七八八的砖石房子。
孙二狗的二排正在侧翼拼命凿墙,试图迂回。
郑三炮的三排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策应。
通讯兵小吴猫着腰,踩着碎砖烂瓦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脸上汗和泥混在一起,声音都带了点喘:
“报告连长!
师部……师部急电!”
古之月正举着带着望远镜的春田步枪,盯着前面街口一个可能藏着机枪的窗口,头也没回,苏北话短促:
“念!”
小吴咽了口唾沫:
“上头命令:天色已晚,夜间不利于我发挥地空火力优势,且敌惯于夜战。
着我部即刻停止进攻,后撤至城外既设阵地,严密防范日军夜间反击。
明日拂晓,再行攻击!”
“啥?”
旁边拄着步枪的二排长孙二狗先不乐意了,河南话冲口而出,
“撤?眼看都快摸到小鬼子腚眼儿了!
这会儿撤?
外围阵地俺们一天就打下来了,小鬼子就剩最后一口气了,不一口气捶死他,还等他缓过劲啊?”
三排长郑三炮也凑过来,同样是河南腔,带着点不屑:
“咦~就是!
山田次郎那老小子还能有啥招?
白天被咱的飞机大炮揍得哭爹喊娘,晚上他就能成精了?
咱正好一鼓作气,端了他老窝!
夜袭才出其不意!
等明天鬼子缓过劲就麻烦了。”
古之月放下望远镜,眉头拧着,没说话,目光扫向一直蹲在墙根,拿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的副连长徐天亮。
“老徐,你咋看?”
徐天亮扔掉树枝,拍拍手站起来,金陵话里没了往常的嬉皮笑脸,透着股少有的严肃:
“我的古大连长诶,军令如山倒啊!
再说唠,你跟山田次郎这老鬼子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老小子,属泥鳅的,滑得很!
更属毒蛇的,阴得很!
白天咱家伙厉害,他缩着。
这天一黑,咱的飞机下不了蛋,炮火也不好校准,可不就轮到他那‘夜战夜袭’的拿手好戏上场了嘛?
我看,上头顾虑得对。”
"你就是胆小!"
郑三炮推了徐天亮一把,河南话不服气,
"咱们现在火力这么强,还怕他耍花样?"
徐天亮瞪回去,金陵话寸步不让:
"不是胆小,是谨慎!
早上坦克连的教训忘了?"
古之月哼了一声,眼神里是盯着猎物不肯撒手的执拗,苏北话硬邦邦的:
“怕他个卵!眼看仇人就在眼前,隔着几条街!
老子们死了多少弟兄才打到这?
撤?撤下去,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老子心里这火,憋不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告诉上头,我军进展顺利,正扩大战果,暂缓后撤!”
“连长!这……”
徐天亮有点急。
“执行命令!”
古之月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通知各排,加强警戒,继续进攻!
孙二狗!你那边迂回得快一点!
郑三炮,让你的人往前靠,准备接应!”
徐天亮咬着牙攥紧汤姆逊,金陵话气得发抖:
"老子可是和你一起在金陵当的兵!
我是怕弟兄们白白送死!"
但看着古之月已经带头冲锋,他只能恨恨地跟上,
"狗日的要是中了埋伏,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徐天亮张了张嘴,看着古之月决绝的背影,又把话咽了回去,重重叹口气,低声用金陵话嘀咕:
“……犟驴!要吃亏滴……”
进攻继续。
但巷战的味道彻底变了。
白天的火力优势像是被逐渐浓重的夜色吞噬,街道两侧黑洞洞的窗口和破口,变得愈发狰狞。
鬼子机枪时不时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扫出一梭子,打得砖石碎屑乱飞,迫使他们低头隐蔽。
M1卡宾枪清脆的还击声,和日军三八式步枪沉闷的响声交错。
古之月率领一排在正面展开,勃朗宁重机枪架在断墙上咆哮,子弹打得对面砖瓦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