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还没有来,雨却没完没了地下了起来。
整个库芒山脉的雨林像个巨大的、湿漉漉的蒸笼,浓稠的水汽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烂枝叶和泥土的腥气,黏腻得几乎让人窒息。
脚下根本不能叫路,烂泥贪婪地吮吸着每个人的胶鞋,每拔出一次脚,都得和这无边的泥泞较上一番劲,发出“噗叽”、“噗叽”令人牙酸又疲惫的声响。
无穷无尽的藤蔓、盘曲虬结的树根、低垂的宽大叶片,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绿色迷宫,
光线艰难地穿透下来,在腐殖层上投下幽暗、晃动的光斑。
侦察连,作为113团劈开这绿色地狱的尖刀,已经在这不见天日的密林里挣扎着前进了整整三天。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是一排长徐天亮。
他那身本就破旧的军装,此刻被荆棘和带刺的藤蔓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古铜色的皮肤,上面横七竖八地爬着被割开的新鲜血痕。
他背上斜挎着一支汤姆逊冲锋枪,沉甸甸的枪身随着他挥刀的动作一下下撞击着肩胛骨。
此刻,他正咬着牙,双手紧握一把厚背砍山刀,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在沾满泥水的皮肤下蚯蚓般扭动,奋力劈砍着前方一堵墙似的、交织着藤蔓的灌木丛。
“格老子的!”
徐天亮喘着粗气,金陵口音在湿闷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嘶哑,
“这鬼地方,草都比人横!”
他猛地一刀劈下,手腕粗的藤蔓应声而断,粘稠的白色汁液瞬间喷溅出来,有几滴沾到了他汗涔涔的脖子上。
他毫不在意地用胳膊肘蹭了一把,留下几道泥印子,继续埋头向前拱。
就在这时,他“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动作猛地顿住。
右手小臂内侧,靠近手腕的地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趴上了几条黑褐色的东西,正贪婪地吸吮着。
蚂蟥!
那滑腻、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清晰地传来,让他浑身汗毛都炸了一下。
它们已经吸得鼓胀起来,像几粒丑陋的、饱满的紫葡萄,紧紧吸附在皮肉上,贪婪地蠕动着。
“妈的!”
徐天亮低声骂了一句,脸上却不见多少惊恐,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烦躁。
他熟练地把砍刀插进腰后的皮鞘,腾出手,从口袋里摸出半盒皱巴巴的烟卷,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点燃,只是用牙齿咬住过滤嘴一端,猛吸一口,用粗糙的手指捏住另一端,将烟卷竖起来,
像根小棍子似的,对准其中一条蚂蟥吸附点旁边的皮肤,用力地、狠狠地一烫!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皮肉焦灼声响起,伴随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糊味。
那鼓胀的蚂蟥受此剧痛,身体猛地剧烈收缩,吸盘立刻松开,蜷曲着从徐天亮的手臂上滚落下来,掉进下面的烂泥里。
徐天亮面不改色,动作稳定而机械,如法炮制,又是“嗤”、“嗤”两声轻响,另外两条蚂蟥也纷纷脱落。
他这才把烟卷重新塞回皱巴巴的烟盒,看也不看手臂上那三个还在往外渗血的、微微发黑的小圆洞,
只是随意地甩了甩手,几滴血珠混着泥水飞溅出去。
这整个血腥又利落的过程,恰好被紧跟在他后面、抱着恩菲尔德M1917步枪的新兵李石头看了个满眼。
李石头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呃…呃…”的短促气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他像是被那蠕动的蚂蟥和焦糊的气味吓丢了魂,
又像是被徐天亮那冷酷的处理方式彻底震懵了,身体猛地一哆嗦,双手下意识地一松——
“哐当!”沉重的恩菲尔德步枪砸在脚下盘曲的树根上,发出一声闷响,溅起几点泥浆。
这声响在压抑的丛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作死啊你个小炮子子!”
徐天亮猛地回头,压低了嗓子,金陵口音里带着火气,劈头盖脸就骂,
“枪是当烧火棍耍的?
丢你祖宗的脸!
几条蚂蟥就把你魂吓飞了?
怂包样子!”
李石头浑身筛糠般抖着,嘴唇哆嗦,指着徐天亮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语无伦次:
“血…排长…你…它咬你…那么多…”
“咬?嗤!”
徐天亮嗤笑一声,带着一种老兵油子特有的、近乎残忍的鄙夷。
他索性停下脚步,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石头脸上,
“这才哪到哪?
你个新兵蛋子,见过个屁的世面!
老子跟你讲,两年前过野人山,那才叫阎王殿!
人要是躺下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儿没咽干净,嘿!
都不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