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孙副军座……对咱侦察连……有啥安排?
加迈……啃硬骨头……咱连……还能上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渴望。
侦察连这把尖刀,休整?
他古之月躺在病床上,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要回到战场,要用敌人的血洗刷牺牲兄弟的痛和让山田逃脱的耻辱!
徐天亮脸上的表情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冷却下来。
他避开古之月灼灼的目光,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安排?
连长,别琢磨了。”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着疲惫,
“侦察连,还有李营长的一营,这次打联队部……伤筋动骨了。
鏖战两个多月,兄弟们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了。
缺胳膊断腿的有,吓破了胆的也有,像你这样打摆子倒下的更不少。”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军部的命令很明确:休整!
就地休整!
加迈的硬仗……没咱的份了。”
“休整?”
古之月猛地吸了一口气,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一阵咳嗽,胸口撕裂般疼痛。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前发黑。
侦察连的刀锋,难道真要在这充斥着呻吟和药水味的后方生锈?
孙二狗和郑三炮也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甘,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时间如同胡康河谷浑浊的溪水,黏稠而缓慢地流淌。
一个多月的光景,在消毒水气味和窗外单调的蝉鸣中,被拉扯得格外漫长。
古之月身上的伤口早已收口,高烧也退得干干净净,疟疾的恶魔似乎暂时放过了他。
他强壮的身体底子在催促他离开这张病床,可军部那道冰冷的“休整”命令,却像一副无形的镣铐,将他死死锁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
加迈前线的消息,如同雨季里捉摸不定的风,断断续续地吹进野战医院这片看似宁静的港湾。
起初是模糊的捷报,隐约听说113团啃下了某个重要山头,114团突破了鬼子一道防线,听得古之月心头发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仿佛攥住了前线飘来的硝烟。
可没过几天,风里带来的调子就变了。
“听说了吗?
加迈正面的‘丁高沙坎’(高地代号),攻了三次了!
鬼子炮火猛得邪乎,咱们的人冲上去……又被打下来了,山坡都染红了……”
一个断了腿的排长被担架抬进来时,嘶哑着嗓子对旁边的人低语,那声音里充满了血腥的绝望。
“补给线……鬼子的飞机盯得死!
骡马队昨天又在野人谷挨了炸,粮食弹药都……”
另一个头上缠着厚厚纱布的伤员,在换药时忍不住对相熟的护士抱怨,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重锤砸在古之月心上。
古之月靠在床头,沉默地听着。
这些零碎、压抑的低语,混杂着远处伤兵痛苦的呻吟,像无数只冰冷潮湿的蚂蟥,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脊背,钻进他的耳朵,贪婪地吸食着他血液里的温度。
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虎口和指关节上磨砺出的厚厚老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印记。
如今,这双手只能徒劳地抓住粗糙的军用薄被,感受着棉布下自己已然恢复却无处使力的筋骨。
掌心空荡荡的,没有枪械冰冷的触感,只有一种被遗弃般的虚浮。
他目光投向窗外,越过医院低矮的篱笆,望向北方那片被浓密雨林遮盖的天空。
那里,加迈的方向,炮声是听不见的,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墨绿。
想象中,却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弟兄们在泥泞和火网里挣扎冲锋的身影,看见炮弹炸开的火光染红树梢,看见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的脸孔在爆炸的闪光中凝固、倒下……
而他,侦察连连长古之月,却像个局外人一样,躺在这里。
一种比疟疾发作时更深的寒意,混合着无力感和噬心的焦灼,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几乎要将他冻结在这张病床上。
终于,归队的命令下来了,如同沉闷雨季里一道迟来的闪电。
清晨的阳光带着点稀薄的暖意,穿透医院门口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古之月已经换上了洗得发白但干净的旧军装,背上那个小小的、同样洗得发白的背包。
他站在医院门口简陋的泥地上,身形挺拔,目光沉沉地再次望向北方那片苍茫的丛林。
刘海棠和阿花站在门廊的阴影里送他。
刘海棠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白色护士服,清晨的光线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