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将军!我必须再次强调,这不符合逻辑!”
一个略显生硬、腔调古怪的英语声音拔得很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
“一个完整的营级建制,配备基础火力,被区区小部队包围一周?
甚至声称损失了一个连?
史迪威将军的判断是准确的!
这只能是你们前线指挥官对敌情的严重误判,或者……”
那个声音刻意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空白,
“……是为了掩饰其作战不利而进行的夸大其词!”
紧接着,是一个古之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带着浓重合肥口音的声音猛地炸开,像平地惊雷,带着金属般的铿锵和压抑到极点的怒火:
“误判?夸大?关副官!
你告诉山姆少校,被围在那里的是谁!
是我黄埔六期步兵科的李定国!
是我孙某人在税警总团就带过的兵!
他骨头缝里有几斤几两,老子一清二楚!
他不是那种为了推卸责任就谎报军情的孬种!”
话音未落,里面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拳头或者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了桌面上,震得门框上簌簌落下几缕灰尘。
古之月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李定国?一营长?被围?损失一个连?
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那潮湿阴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纸霉味和烟味涌入肺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挺直了被雨水浸透、感觉异常沉重的脊背,抬手,指关节在粗糙冰冷的木门上敲了三下。
“报告!”
里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死寂只持续了一两秒,随即传来关副官那特有的、带着点圆滑和疲惫的声音:
“进来。”
古之月推开门。
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浓得化不开的烟味,劣质咖啡的焦糊气,汗水混合着皮革的味道,还有文件堆里散发出的陈腐气息。
小小的副官室里烟雾缭绕,空气粘稠得几乎能用手搅动。
光线来自桌上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和墙壁上挂着的几盏光线同样微弱的气灯,在浓重的烟雾中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屋子中央,一张巨大的、铺着沾满污渍和茶渍地图的桌子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
桌子一侧,站着副官关维德。
他穿着笔挺的呢子军装,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领口的风纪扣不知何时解开了,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左右为难的焦虑,手里捏着一支红蓝铅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旁边,是古之月的老长官,孙副军长。
孙将军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
此刻阴云密布,浓眉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睛里燃烧着被强行压制的怒火,像随时要喷发的火山。
他面前的桌面上,一只搪瓷茶缸歪倒着,深褐色的茶水正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在木地板上积了一小滩。
桌子的另一侧,站着两个美国人。
为首的是史迪威将军的参谋,山姆少校。
他身材高大,穿着剪裁合体的美式军便服,金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下巴微微抬起,蓝灰色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流露着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他双手抱胸,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骆驼牌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也懒得弹掉。
他身后站着个更年轻的军官,面无表情,像个背景板。
“古连长?”
关副官看到古之月,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又像是头疼得更厉害了,眉头拧得更紧,
“什么事?没看见正……”
他话没说完,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瞟向桌面上那份被茶水浸染了一角的电报,上面“112团一营”、“被围”、“伤亡惨重”、“急援”等字眼像烧红的针,刺得人眼睛疼。
古之月脚跟一并,敬了个礼,湿透的军装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寒意。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但苏北口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报告长官!侦察连古之月报到!
连里弟兄们……
对此次救援搜索连残部的任务派遣,有些想法。
大家求战心切,情绪……不太稳定。”
他斟酌着词句,目光扫过孙立人那张铁青的脸和山姆少校那副冷漠傲慢的神情,
心里那点为自己连队请战的心思,瞬间被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局面和电报上的噩耗冲得七零八落。
他意识到,自己撞上了一堵远比营区泥泞更难以逾越的高墙。
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