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黑得跟锅底灰似的,露水重得压弯了草叶尖儿。
古之月已经带着全连全副武装,带着一身露水的潮气和泥土味儿,一头扎进了坦克连的营区。
他脚步快得带风,背上那支擦得锃亮的汤姆逊冲锋枪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着,
枪管在稀薄的晨光里偶尔闪过一点冷硬的光。
他目标明确,直奔营区中央那几辆蹲伏着的巨大黑影——美制谢尔曼坦克。
那钢铁巨兽在朦胧的晨色里显出一种沉默的、带着油污的压迫感,
庞大的履带深深碾进泥地里,柴油味和金属冷却后特有的生涩气息,
混合着清晨的湿冷空气,直往人鼻孔里钻。
“张连长!张爱军!”
古之月苏北口音的喊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切,在寂静的营区里显得格外突兀,
“人呢?
俺们连的腿都快跑细了!
今天说啥也得沾沾你这铁疙瘩的光,坐你这大铁王八去训练场!
省点脚力!”
营房门口人影一晃,坦克连连长张爱军披着件军装就出来了,
脸上还带着刚被吵醒的烦躁,眼皮耷拉着。
他几步抢到古之月跟前,手臂一横,像一截生铁杠子,硬生生截住了古之月的去路。
他个头比古之月还猛一点,往那儿一站,带着坦克兵特有的那股子油污和蛮横劲儿。
“古连长!古之月!”张爱军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仿佛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尾巴,带着满满的被冒犯后的火气。
他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古之月,仿佛要把他看穿一样。
“大清早的,你这是发什么癔症呢?”
张爱军的语气越发严厉,
“你侦察连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啊?
你们的任务就是给俺们坦克长眼睛、指路、标靶子的!
你们就是坦克的活腿子!
懂不懂?”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旁边那辆谢尔曼坦克。
那辆坦克车身沾满了泥浆,泛着幽暗的铁灰色,看上去十分庞大而威严。
张爱军的唾沫星子像雨点一样飞溅出来,几乎都要喷到古之月的脸上了。
“就这铁家伙,那可金贵着呢!”
张爱军继续咆哮道,
“你以为是你们侦察连那破卡车啊?
坐上去压塌了、坐坏了,谁来赔?
啊?
你古之月就算是把自己卖了,也不够赔一个履带板的钱!”
张爱军的这番话,就像一把把盐粒子,
猛地撒进了侦察连这群本就有点不服气、专门来看热闹的兵油子堆里。
人群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响起了一声响亮而地道的河南腔。
这声音又急又冲,仿佛是有人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粗瓷碗,
那尖锐的碎裂声在空气中回荡,让人不禁为之一震。
“恁(nèn)说的啥球话!”
郑三炮突然从古之月的身后冒了出来,他的黑脸膛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小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直直地盯着张爱军,好像要喷出火来。
“这铁王八!
枪子儿打不透,炮弹崩不烂!
俺们兄弟几个都是肉长的,加一块儿还没它一个轱辘沉!
坐两下就能坐坏?
恁糊弄鬼咧!”
郑三炮越说越激动,他一边挥舞着粗壮的手臂,
一边用粗糙的手指头狠狠地戳着那冰冷的坦克装甲,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在质问这铁疙瘩的良心。
“俺看恁就是瞧不起俺们侦察连,舍不得让俺们沾沾光!”
郑三炮的最后一句话,
就像火星子掉进了滚油锅,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妈了个巴子的!”
赵大虎那炸雷般的东北腔紧跟着就轰了起来,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满满的怒气和不满。
他和弟弟赵二虎,两人身材魁梧如铁塔一般,站在那里犹如两座不可撼动的山岳。
他们的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显示出内心的极度愤怒。
这对兄弟一左一右,像两头凶猛的雄狮,从古之月的身后猛地挤上前去。
他们的肩膀宽阔厚实,肌肉紧绷,线条分明,
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就连身上的军装扣子都被这股力量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崩裂开来。
赵大虎那如同蒲扇一般的大手,此刻几乎要直接指到张爱军的鼻尖上,他怒目圆睁,吼道:
“姓张的!
你在这儿给我摆什么谱呢?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侦察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