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黑之前,他们总算是到了洛城。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好像一下子就从人迹罕至的荒野回到了喧嚣热闹的人世之中。
虞樾也不打算再蹭人家的车,便笑着对车夫说:“老伯,我在这儿下就行,你们还要继续赶路吗?”
“对啊,我们要去南方水乡呢。”
“那我就不搭你们的车啦,这个抵作车费吧!”
他把腰间的玉佩扯下来递给车夫。
那玉佩成色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
车夫憨厚笑道:“不用啦,小伙子,这么一点路算什么?”
“我们公子心善,我也不好收你这么珍贵的东西……”
“您就收下吧!”
“不不不,不能收……”
两个人正坐在车厢前面你推我让,僵持不下。
忽然车帘被一把掀开,里面的人微微弯着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虞樾和车夫都被吓了一跳,俱是转头看向车里的人。
这一看,虞樾也是瞬间怔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两个人无言对视着,虞樾眼睁睁看着清俊如玉的男人红了眼。
眼前这个……
应该是还未飞升天界,在他死遁离开人间后,浑浑噩噩,痛苦不堪的……
叶槿安吧。
就在不久前,他刚刚和另一个叶槿安分别。
那一个,虽然也嫉妒痛苦于其他男人的存在,但和虞樾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总归是甜的,也算是苦尽甘来。
可是这一个……
被遗弃在永久的黑暗中,风雪满身,已经快要被冻僵了。
骤然看到他,就像是已走了许久又冷又饿的行人骤然看到火光一样。
唯恐是幻象。
一滴眼泪骤然落了下来,在木板上砸出泪花。
男人死死盯住他,双眼通红,唇瓣颤抖,声音哽咽。
“你……回来了?”
虞樾感觉自己的心突然紧缩了一下。
有种被攥成一团的酸涩感。
从未如此直面过,他的死遁,给别人,带来的痛苦。
虽说一切都是不得已,但叶槿安……
虞樾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去抚摸男人通红的眼尾。
手上湿意蔓延,男人眉眼间的痛苦凝结成霜,同时也刺痛了他的心。
“嗯,是我,我回来了,槿安。”
虞樾扬了扬唇,声音温柔,再无回避。
叶槿安几乎再也忍不住。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他的泪,就像是流不干一样。
二十多年来,从未掉过眼泪的他,几次流泪,全是为了一个人。
车夫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哭成个泪人,像个孩子一样把搭车的那个青年紧紧抱在怀里,揪着那人的衣襟,哽咽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简直目瞪口呆。
公子身为辅佐帝王统一天下的功臣,在手中权柄最大、自己地位最高时,毅然辞官,南下归隐。
他总是步履沉稳,眼神沉静,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周身却又笼罩着沉沉暮霭,像是已历尽千帆,对人生再无希望。
车夫跟着叶槿安赶了这么久的路,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情绪波动如此大的时候。
赶路暂停,他们找了一家客栈,暂住歇脚。
叶槿安和虞樾只开了一间房。
关上房门,再无外人,虞樾回头看着一身布衣、墨发披散的男人,心中的愧疚之情达到了顶峰。
这个时候,叶槿安要做什么他恐怕都不会拒绝。
男人一副平民百姓的打扮,那些华贵讲究的锦衣华服,全部被留在丞相府了。
他轻装简行,只有一车夫陪着他,一路南下,去往最远最远的水乡。
一根木簪挽住墨发,他脸色苍白,眼下有着夜夜难眠的乌青,身上衣服虽朴素但干净整洁,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即便布衣木簪也难掩风姿。
但那种沉着、死寂的气质,终是与年少时不同了。
他在打量叶槿安时,叶槿安也在注视着他。
虞樾自然也有变化。
他身上的衣服比幼年时见到的更加仙气飘飘,白袍上流动的云纹仿佛闪着细碎的光,腰间的玉佩,发间的玉簪,一看就绝非凡物。
衣着还是其次,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气质。
叶槿安总觉得,他第二次见到的虞樾,反而是涉世未深的虞樾,年少时见到的那个仙人,则是已经历过一些事情的虞樾。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看向他的目光带着隐隐的纵容的虞樾,便真的是经历过一切、看破世事、豁达洒脱的仙人了。
很难得的,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