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苦啊。跟金凤说,怕她睡不着;跟同行说,怕他们笑话。白天在山上硬撑着笑,晚上回家就想喝点酒,喝多了能迷糊一会儿,忘了欠多少钱,忘了明天该怎么弄。”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灯泡的电流声,“滋滋”的,像谁在轻轻叹气。赵婶偷偷拽了拽男人的胳膊,把没递出去的烟塞回烟盒;老李蹲回石墩上,盯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沾着的草莓地泥土,在灯光下泛着潮。
“今天合作社说减免20%承包金,我刚才在后面算了算,能省下小五千。”钢蛋抬起头,眼睛亮了些,像落进了星光,“咱们别嫌少,对我来说,这就像快淹死的时候,有人递过来根木头。”
他朝许前进和秀秀的方向拱了拱手,衬衫领口被风吹得动了动,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我知道合作社也不容易,办公经费就那么点,还得修水渠、补山路。这次能帮咱们,是真把咱们当自家人。我钢蛋在这儿表个态,明年不管行情怎么样,我肯定把果树侍弄好,把鱼塘看好,绝不给合作社拖后腿。”
许前进看着眼前的小伙子,突然想起他刚承包北山时的样子——二十出头,背着个帆布包,跟在老技术员后面问东问西,眼睛里全是光,像盛着整个春天。他站起身,拍了拍林建军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去:“不光是你,咱们村的人,从来都是能扛事的。这承包金减免只是第一步,后面合作社还会联系镇上的电商,帮大家把东西卖到网上去;技术员也请好了,下周就来给大家讲果树管理。”
灯泡又晃了晃,这次的光像是暖了些,把人的影子都泡得软乎乎的。钢蛋往后退了两步,刚要回到人群里,赵婶突然喊住他:“钢蛋,明儿去我店里拿小物件,新到的,算婶请你的!”老李也跟着喊:“我那草莓要是长出果子来,给你送两斤尝尝!甜着呢!”
许前进站在原地,突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像是把憋了很久的气都吐了出来。他朝大家挥了挥手,转身找了个空位置坐下,这次没再低着头——远处的北山在夜色里显出模糊的轮廓,那片他侍弄了多年的果树,正安静地待在山坳里,像一群攒着劲的孩子,等着明年春天的花。
许前进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院子,摸了摸手背上的疤,突然觉得那道旧伤好像不怎么痒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裹着晚风传得很远:“还有谁想说两句?尽管开口,今天咱们把话都说明白,往后的日子,大家一起往前奔。”
晚风从敞开的院门溜进来,带着田埂上的青草味,把灯泡的光晕吹得又暖又软。院子里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说收成,说打算,说往后的日子,声音混在一起,像场酝酿了很久的春雨,要把所有的难处都浇透,好让明年的希望能扎得更深些——就像地里的庄稼,经了冬,才能在春天长出更壮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