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懒正蹲在院里的青石板上翻晒新收的绿豆,竹簸箕里的豆粒滚得正欢,冷不丁被这声喊惊得手一抖,绿豆“哗啦啦”撒了一地,滚得满院都是。她慌忙直起身,围裙上沾着的豆壳还没拍净,人已经踉跄着往外跑,刚抓着门框站稳,就撞见大喇叭三嫂风风火火闯进来——蓝布褂子的下摆被风掀得老高,像只急着归巢的鸟儿,鬓角的碎发都汗湿了贴在脸上。“真回来了?”二懒的声音发颤,尾音都带着哭腔,前阵子听说和平在村里马路上被不明身份的人殴打了以后,村里的闲话像长了翅膀,飞得到处都是,许前进两口子连夜揣着钱进城,这都快一个月了,总算盼来了信儿。
“可不是嘛!东头狗剩刚从村口跑过,说车轱辘刚碾过老石桥!”三嫂一把拽住二懒的胳膊就往西拽,粗粝的掌心攥得她生疼,“蛮子呢?那几天不天天念叨着和平吗?叫上她吧二懒叔!”
二懒这才想起柴屋里还在劈柴的蛮子,忙扯开嗓子往堂屋喊:“蛮子!蛮子!别劈了,和平回来了,咱一起去看看吧!”喊声撞在土墙上,震得窗棂都嗡嗡响。
蛮子丢下斧头从柴屋里冲出来,黝黑的脸膛上还沾着木屑,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砸在靛蓝的粗布短褂上:“真回来了?伤得重不重?”嘴里急吼吼地问,脚底下已经像安了轮子,顺手捞过门后的铜锁,“咔哒”一声扣上院门,锁鼻撞在木门上,发出清脆的响。
三人刚拐过巷口的歪脖子榆树,就见隔壁的小好挎着个竹篮从自家院里钻出来,篮子上盖着的蓝布被热气顶得鼓鼓囊囊。“二兰爷爷,三婶,”小姑娘怯生生地往人群里凑,羊角辫上还系着红绳,“我娘说刚蒸的鸡蛋糕,让给和平叔带过去,说软和,好消化。”
“还是你娘心细!”三嫂笑着拍了拍小好的后脑勺,掌心的温度烫得孩子缩了缩脖子,几人脚步更急了,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啪嗒啪嗒”像打鼓,惊得墙根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许前进家的大门虚掩着,门轴“吱呀”一声,刚推到一半,就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掺着碗碟碰撞的轻响。三嫂是个耐不住性子的,直接大咧咧推开:“前进兄弟,香玲妹子,我们来啦!”
院里的香玲正端着个白瓷盆往屋里走,盆里的葡萄紫莹莹的,水珠还在果皮上滚。见了他们,她慌忙把盆往窗台上一放,围裙在衣襟上蹭了蹭:“三嫂、二懒叔、蛮子,快进来坐!”许前进也从堂屋迎出来,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红血丝,眼下的青黑遮不住,脸上却硬挤出笑:“你们咋知道得这么快?刚把和平安置好,鞋上的泥还没蹭掉呢。”
三嫂往院里的石榴树下一站,叉着腰笑道:“咱村这点事,还能瞒得过我?刚听人说你们回村,我这脚底板像抹了油,立马叫上二懒叔赶过来——你看我这记性!”她忽然拍了下大腿,蓝布褂子上的补丁都颤了颤,“光顾着高兴,居然连点东西都没带,回头让你三哥拎只老母鸡过来!”
许前进忙摆手,掌心的老茧磨得空气都发涩:“三嫂这是说啥呢?乡里乡亲的,还讲究这些?你们能挪步过来瞅瞅,我跟香玲就感激不尽了,共时大半辈子了,啥礼物不礼物的。”
二懒的目光早瞟向里屋的门帘,轻声问:“和平咋样了?能说话不?”
香玲的眼圈倏地红了,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还虚着呢,医生说得多躺。刚挪到里屋炕上,你们要是不嫌弃屋里味儿,就进去瞅一眼。”
“咋能嫌弃?”三嫂说着就掀了门帘,粗嗓门忽然收得细细的,像怕惊着啥似的,“轻点儿走。”二懒、蛮子和小好赶紧跟上,脚步都放得像猫爪,鞋跟蹭着地面几乎没声。里屋的窗棂拉着半幅蓝布窗帘,阳光透过缝隙斜斜切进来,在炕席上投下长条的光斑。和平静静躺着,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被子底下的身子显得格外单薄,脸色白得像刚裱的窗纸,连嘴唇都没半点血色。听见动静,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眼珠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嘴角费劲地往上扬,喉咙里却只挤出点微弱的气音,像漏风的风箱。
三嫂赶紧往前凑了两步,声音柔得能掐出水,跟平时叉腰骂街的模样判若两人:“和平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不用动,不用打招呼,啊?”她往炕沿上摸了摸,又赶紧缩回来,“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人在就好,啥都比不上人在。”
二懒站在炕尾,手攥着围裙的角都快拧出水,眼圈早红透了:“和平啊,早前听说你出事了,我这心啊,七上八下的像揣了个兔子,夜里觉都睡不安稳。如今总算……总算平安回来了,比啥都强。”
蛮子往炕边靠了靠,粗声粗气的嗓门也低了八度:“吉人自有天相,咱和平打小就命硬,这点坎儿算啥?好好养着,啥都别想,有啥活儿等你好了再说。”
许前进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