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下,像斗败的瘟鸡一样,低着头,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说着毫无诚意的“对不起”,心里那口恶气总算出了大半。只是他们低头时,眼中闪烁的并非悔意,而是更深的怨毒和贪婪。
安东毫不犹豫地在谅解书上签下名字,笔迹流畅。他生怕这群杂碎真的就此老实了。后半夜的生意,耽误不得。活人不吃,自有亡魂等着。
从警察局出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天空阴沉,伏尔加河上吹来的风带着水腥和铁锈味。安东回到家,一间位于老城边缘的狭小公寓。他洗去一身疲惫和晦气,换上干净衣服,立刻钻进狭窄的厨房。前半夜的生意可有可无,后半夜的“客人”,才是重中之重。
他从老旧冰柜深处拖出半扇冻得硬邦邦的猪肉。剔骨刀在磨刀石上蹭出刺耳的“嚓嚓”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刀锋熟练地游走,分离骨骼、筋膜、肥膘。他把精心处理好的馅料包成一个个饱满的饺子,整齐码放在特制的泡沫盒里,然后倒入大量粘稠、颜色浑浊、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油脂,直至完全浸没。一边操作,他一边低声叹息:“都说了…前半夜的,才是顶好的…怎么就是不信呢…”
准备妥当,他回到卧室,倒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铁架床上,沉沉睡去。
凌晨一点,万籁俱寂。寒风在空旷的街道上呜咽,卷起地上的碎纸和尘土。安东骑着小铁皮车,准时出现在“旧教堂巷”的入口。巷子深处,只有几盏残破的路灯发出昏黄、闪烁的光,勉强照亮断壁残垣上剥落的圣像壁画,那些空洞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凝视。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灰尘、霉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废墟的沉寂气息。
支好摊,安东将一碗碗特制的鬼饺子摆好。他拿出那把特制的、气味沉郁的引魂香和几根粗大的白蜡烛。幽蓝的火苗在蜡烛顶端跳跃,香头亮起暗红的光点,一缕缕灰白色的烟笔直地升起,在死寂寒冷的空气中几乎凝滞不动。灯火为迷途者引路,香火是供奉的食粮,而那一碗碗浸透油脂的饺子,则是安抚亡魂、助其踏上归途的最后盛宴。
想到昨夜因那群混混捣乱而饿着肚子的亡魂,安东特意在每碗里都加了双份的量。为了防止钱再被偷——他毫不怀疑那群渣滓会卷土重来——他取出了一个沉重的旧铁皮饼干盒,用粗大的铁链牢牢锁在小车最粗的支架上。
“贪吧,拿吧,”安东看着那冰冷的铁盒,低声自语,“横竖…报应也快到了。”他即将完成这批亡魂的引渡,然后彻底离开这座被伏尔加河环绕、却又被无数阴影缠绕的城市。他懒得再和这些注定沉沦的渣滓纠缠。
一切就绪,安东最后看了一眼那在烛火和香烟中显得格外诡异的饺子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推着空车,身影迅速没入巷口外更深的黑暗里,脚步声渐渐远去。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几条鬼祟的影子便从巷口对面一栋废弃仓库的阴影里溜了出来。正是斯捷潘、瓦尼亚和德米特里。
“妈的,溜得倒快!”斯捷潘低声骂了一句,警惕地左右张望。昏黄闪烁的路灯光下,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蜡烛和香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油脂和阴香气味。
“谢尔盖呢?”瓦尼亚缩着脖子,总觉得这巷子比平时更冷,风像冰水渗进骨头缝,“说好了一起来的。”
德米特里搓着手,哈着白气,眼睛却死死盯着摊位上那一碗碗油光发亮、堆得冒尖的饺子:“管他呢!那孙子出门前突然喊肚子疼,蹲在厕所里嚎,估计是昨晚那油水太足,窜稀了!活该!正好少个人分!”
斯捷潘也懒得再等。他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中那股浓烈腻人的油脂香气,这味道让他胃里空虚的馋虫疯狂蠕动,仿佛昨晚那些塞满肠胃的东西从未存在过。“妈的,真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再无半点疑虑,只剩下纯粹的贪婪,“兄弟们,开饭!”
昏黄的、闪烁不定的路灯,将三人扑向小摊的扭曲影子,长长地投射在身后那布满涂鸦和圣像残片的斑驳墙壁上。影子疯狂地舞动、拉长,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提线木偶,又像无声的、饥饿的群魔,迫不及待地扑向那散发着浓郁油脂与阴冷气息的源头。白蜡烛幽蓝的火苗被他们带起的风猛地拉扯、摇曳,光影在残破的墙壁和地面上剧烈地跳动、变形,交织成一幅荒诞而令人心悸的群魔乱舞图。
巷子深处,无尽的黑暗似乎凝固了,沉默地注视着这场活人的饕餮。唯有那几缕笔直的香烟,依旧固执地向上攀升,刺入冰冷、沉重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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