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映得墙上的掌印影子忽明忽暗。小石头的孙子看着那些影子,突然明白太婆们说的“没走”是什么意思——她们就在灶火里,在糖汁里,在每个熬糖人攥紧长柄勺的手心里,只要火不灭,甜就不会断。小糖的女儿老了,坐在轮椅上,由重孙女推着去甜草田。重孙女刚满七岁,辫梢系着红绳,像当年的念穗,像当年的林穗。
“太奶奶,您看那片新苗,”重孙女指着田埂边,“是用张阿婆太婆的糖籽种的,长得比别处高!”
小糖的女儿眯眼笑,阳光透过她的白发,在糖心河的水面上投下金斑。河水比往年宽了,漫过田埂,滋养着新的甜草,草叶上的掌印纹路越来越清晰,像本摊开的族谱。
祠堂的梨木板已经拓到了第十二代。最顶端林穗的掌印被香火熏得发黑,却依然能看出指根的茧子;最底下重孙女的掌印泛着浅粉,指节处的红印还没褪——是今早学熬糖烫的。
老族长颤巍巍地把新拓的掌印挂上墙,红绳穿过拓片的孔,与上面十一代的红绳缠在一起,像条红绸带,把所有掌印串成了串。风一吹,拓片哗哗作响,像无数人在说:“我们在呢。”
重孙女突然指着梨木板的空白处:“太奶奶,这里还能拓好多印吧?”
小糖的女儿点头,指尖划过重孙女的掌心,那里有个小小的茧子,是抓糖铲磨的。“能拓好多,”她轻声说,“像这河,没有尽头。”
风又起,甜香漫过田埂,风车转得欢快。重孙女牵着更小的孩子,往新和好的糖坯上拓印,孩子的小手攥着她的手指,用力按下——掌印的纹路在阳光下舒展,与百年前林穗的,不差分毫。
远处的记纹草田泛着金芒,草叶上的掌印纹路连成了片,像条铺满星光的河,往天边流去。记纹草田的金芒漫过脚踝时,阿禾正蹲在田埂上,用竹片小心地拨开草叶。她的指尖刚触到那片泛着微光的掌印纹路,草叶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手在底下推搡。
“阿禾!快躲开!”身后传来阿爹的呼喊,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
阿禾猛地回头,看见父亲阿木的身影在金芒中扭曲成模糊的色块,而那些原本分散的掌印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连成线条,像一条条银色的溪流,顺着地势往田中央汇聚。她下意识地后退,脚却像被粘在泥土里——草叶上的掌印竟顺着她的裤脚往上爬,在小腿上烙下微凉的触感。
“这是‘掌纹河’显形了!”田埂上的老族长突然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声音嘶哑,“百年一遇的征兆!是先祖们要说话了!”
阿禾低头看向小腿,那些银色纹路已爬到膝盖,组成一个熟悉的轮廓——是奶奶林穗的掌印,指根处那道因常年握糖铲磨出的茧痕清晰可辨。她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的话:“记纹草记的不是印,是心。哪天它们连成河,就是我们和先祖说话的时候。”
金芒越来越盛,透过指缝看天空,云朵都被染成了琥珀色。阿禾看见无数掌印从草叶里浮起,有爷爷阿柱的(虎口处有烟袋烫伤的缺口),有太奶奶念穗的(指尖带着缝补糖袋磨出的细痕),还有更久远的、她只在族谱上见过名字的先祖们的掌印,层层叠叠,在半空织成了透明的河。
“它们在动!”有孩童惊呼。
果然,那条掌印河开始缓缓流动,银色的波纹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阿禾看见一个穿蓝布褂的女子蹲在灶台前,正用长柄勺搅着锅里的糖浆,侧脸的线条和自己惊人地相似——是林穗太奶奶。她的动作忽然一顿,抬头朝阿禾的方向看来,嘴角弯起浅浅的笑,像在说“别怕”。掌印河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金芒中突然响起细碎的碎裂声。阿禾定睛一看,是河底浮出了一些黑色的影子,形状像蜷缩的人,却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正一点点吞噬掌印的光芒。
“是‘噬甜鬼’!”老族长的声音带着恐惧,“它们专吃糖里的记忆,百年前被先祖们封印在河底,怎么会出来?”
阿禾想起《糖经》里的记载:噬甜鬼,形若枯骨,喜食带有情感的糖品,被吞噬的记忆会化作它们的养分,使掌纹河断裂。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糖袋——里面装着今早刚熬的麦芽糖,是按林穗太奶奶的古法做的,还带着灶膛的烟火气。
“阿禾,用‘传心糖’!”阿爹的声音穿透金芒,“你手里的糖有你的体温,能逼退它们!”
阿禾咬开糖袋,将温热的麦芽糖往最近的黑影按去。那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叫,接触到糖的部分瞬间消融,化作一缕黑烟。她这才发现,腰间的糖袋不知何时已变得滚烫,袋上绣的桂花图案正发出红光——是林穗太奶奶传下来的针法,据说能让糖保留制作者的心意。
掌印河里的人影变得慌乱,林穗太奶奶的影像开始模糊。阿禾急得眼泪直流,抓起更多的麦芽糖往黑影扔去,却见那些黑影虽被削弱,数量却越来越多,像潮水般从河底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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