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拈起几颗,放入一个绣着祥云瑞鹤的锦囊中。然后,她提笔,在一张洒金小笺上,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下:
“红豆殷殷,寄此丹心。三好之诺,是为真金。勇毅如斯,感佩至深。愿尔康健,长慰慈亲。”
署名处,她想了想,只画了一个小小的、简笔的幼兽(兕)图案。
“将此锦囊与笺,送至…那课业主人的家中。不必言明来历,只说是…一位感佩其母勇毅、望他谨记慈训的…故人。”
小兕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投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穿透重重宫阙,落在那片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小院落。
锦囊与花笺,最终由一位寻常内侍模样的宫人,悄然送到了刚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小野的手中。小男孩红肿着眼睛,疑惑地打开锦囊,那几颗异乎寻常饱满、红得惊心动魄的豆子滚落掌心,带着一丝温润的触感。
他展开花笺,虽年幼,却也认得大部分字迹。当读到“三好之诺,是为真金”、“勇毅如斯”、“长慰慈亲”时,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他紧紧攥着那几颗红豆和花笺,仿佛握住了母亲残留的体温,也握住了来自某个遥远而温暖角落的无声慰藉与郑重嘱托。
他将锦囊贴在心口,望向母亲空荡荡的病榻,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重复着:“阿娘,小野会吃好,练好,学好…也会…学着开心的…”
窗外,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到了明媚的梦中——
小野脸色苍白地靠在榻上,小兕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豆粥推门而入。
小兕子急冲冲道:"小野!快把这碗粥喝了!这可是俺从东北背来的'救命豆'熬的!"
支小野虚弱地抬眼:"兕子…这红彤彤的啥豆子啊?普通红豆哪能救命…"
小兕子把碗塞过去:"笨!这叫东北赤豆!俺们黑土地长的宝贝!"
她凑近:"你前几日是不是偷摘了后山红果子吃?"
支小野一惊:"那…那红珠子看着可鲜亮了…"
小兕子跺脚喊道:"那是毒红豆杉果啊!"
她舀起粥吹了吹:"得亏俺发现你呕绿水!快喝这赤豆粥——这豆子带白线纹的才是真货!"
她指着豆脐:"俺娘说它能逼毒消肿,当年屯里人误食毒蘑菇都靠它吊命!"
支小野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唔…豆沙又香又绵…"他突然瞪大眼:"肚子里那股拧着的疼…真消停了!"
小兕子得意地掏出布包:"黑龙江宝清的赤豆,贼养人!"她抖开布包:"瞧这深红皮、圆鼓鼓的样儿,南方相思子根本比不了!"
她眼睛亮晶晶:"等你好利索了——俺给你包粘豆包,红豆沙馅儿管够!"
支氏丹娘的追思之仪,并未大操大办,只在太医署旁一间素净的禅堂进行。
前来吊唁的,多是昔日同窗、曾受其惠的病人,以及感念其坚韧的同僚。
堂内素幡低垂,香烟袅袅。正中悬挂的,并非常见的遗像,而是一幅精心绘制的丹娘小像:画中的她身着太医署女官的素色常服,眉目温婉,嘴角噙着一抹恬静的笑意,依稀还是当年那个从河南乡野一路苦读、最终以才学叩开长安太医署大门的清秀模样。
支小野,一身素白的孝服,小小的身影立在画像前,显得格外单薄。
他久久地凝视着画中母亲的笑容,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温暖刻进心底。周围低沉的诵经声、压抑的啜泣声似乎都远去了。
他默默地伸出小手,从怀中那个已经磨得发亮的旧布囊里,掏出一把红豆——那是他这些天,在风雪初霁的长安街头、在慈恩寺结霜的台阶旁,一颗一颗,如同过去五年一样,执着寻觅积攒下来的。
红小豆带着孩子的体温,被轻轻撒落在画像下方的灵龛前。殷红的豆粒滚落在冰冷的青砖上,宛如一颗颗凝固的血泪,又像是无声的祈愿,诉说着一个孩子对母亲最深切、最朴素的思念——“阿娘,小野又找到红小豆了…你…还疼吗?”
这幅“撒豆祭母”的情景,深深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有知情者低声讲述,就在不久前,坊间流传开一本由好事者辑录的、丹娘生前散落的手稿与友人书信。
其中一页泛黄的纸笺上,画着一个简陋却神气活现的钟馗木偶,旁边放着一枚太医署特制的、乌黑油亮的“镇邪墨丸”。
旁边是她娟秀却略显虚浮的字迹:“贞观十三年冬月廿三,今日亦是打鬼驱邪之日。”
这本手抄册子在市井间悄然传阅,竟有同样家中有病患的母亲,在书页的空白处,用颤抖的笔迹添上了一行心酸的询问:“钟进士娘子,我夫亦遭病魔侵体,日日苦熬,稚子惶惶。敢问娘子,此‘钟馗’之戏,当如何‘演’与孩儿看,方能安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