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篓里的新茶沾着晨露,盛了半篓碎玉。
小兕子踮脚,扯着茶树枝,金铃一样的笑声,惊飞了枝桠间的山雀。
"阿兄快看,这芽尖上挂着个月牙呢!" 她梳着双环髻,碧色襦裙上绣着缠枝茶花纹,裙摆扫过茶丛时,带起一阵清芬。
少年郎君放下竹篓,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茶屑。他穿月白襕衫,腰间系着玉带,本该在长安的学堂里温书,此刻却跟着这位不省心的小公主钻进了蜀地茶岭。
"当心露水打湿裙摆,回去要被尚宫嬷嬷念叨了。" 紫岸无奈地笑,拽了一下她发烫的耳垂 —— 这丫头定是又偷偷甩开了随从。
茶农张园户蹲在田埂上编竹篓,看这对小客人的眼神像看自家孙辈。"
小郎君有所不知,咱这纳溪茶能追着春风跑,上元节刚过就能采,长安城里怕是见不着。"
他往竹篓里丢了把炒好的新茶,"去年有位波斯商人尝了,说要运去大食国,用三车香料来换呢。"
小兕子捧着温热的茶汤,鼻尖萦绕着蜜香。
"阿兄你闻,比长安西市的酪樱桃还甜。"
她还砸吧砸吧嘟嘟嘴,"昨日我偷喝了阿耶的紫笋茶,都没这个清润。"
少年郎君刚要开口,却见她眼珠一转,"不如我们也学那些商人,把茶带回宫里去?"
暮色漫过茶岭时,他们跟着张园户往山坳里走。
茶马古道的青石板上,马蹄印里盛着残阳。
小兕子踩着他的影子跑,忽然指着远处的炊烟拍手:"快看,像不像阿娘梳妆时的香雾?" 、少年郎君望着她跳跃的背影,忽然想起临行前父亲的话 —— 蜀地茶路通四海,就像大唐的胸怀,能纳下万邦风烟。
夜里宿在驿站,檐角的铜铃被春风摇得叮咚响。张园户用陶瓮煮茶,茶汤滚出蟹眼泡时,他说:"明早带你们去看茶马古道的晨雾,那才是真正的仙境。"
小兕子抱着茶饼开始打盹,鬓边的珠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少年郎君借着油灯看书,眼角余光总落在她沾着茶沫的唇角。
次日破晓,薄雾如纱。他们踩着湿润的苔痕,汇入商队,踏上蜿蜒如蛇的古道。
雾气沉浮,远处的茶岭浓墨重彩,又似被无形的笔尖蘸水晕开,层层叠叠洇染出深浅不一的翠。露珠悬在草尖,将坠未坠,折射着熹微晨光。
小兕子忽地驻足,纤指遥指云雾深处。一队驮马正贴着山脊穿行,负着高耸的茶包,轮廓在流岚中时隐时现。“阿兄快看!”她声音清亮,带着初醒的雀跃,“那些马儿驮着的,像不像一整个宇宙的春天?”
少年郎君侧首,目光落在她被晨光镀成淡金的柔软发顶。他不知“宇宙”为何物,只觉得心尖像被新茶最嫩的芽尖轻轻搔了一下。这山河壮阔,若无身畔人共赏,纵是大唐最盛的时节,也仿佛蒙了尘。
归程,小兕子的竹篓里,新炒的茶青散发着醉人的栗香,底下还静静躺着张园户赠予的、裹着褐色种皮的茶籽。
“等它们在长安发芽,”她晃着少年郎君紫棠色的衣袖,环髻上小小的金铃随着动作叮铃作响,碎玉般清脆,“阿兄定要陪我一起采茶呀。”
少年郎君没有答话,只将目光投向远处。初升的日轮跃出山坳,熔金般的光泼洒下来。他默默将这句带着茶香和金铃脆响的承诺,轻轻按进了心口最深处——仿佛如此,便能将这茶岭浩荡的春色,也一并封存、押运,藏进即将淹没他们的长安车马喧嚣里……
“嘀——!!!”
一阵尖锐、嘶哑的汽车鸣笛声,如同生锈的钝锯猛然切入朽木,毫无预兆地、粗暴地将李适之从那片氤氲着茶香与晨雾的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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