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生停下脚步,支起自行车,走到水边仔细比量了一下路肩边缘和水面的高差,眉头拧成了疙瘩:“金队长,您看这路面,跟水面高差不到五十公分!路基全年都泡在两边的鱼塘里,我发现重载车辆从上面经过时,路面就像弹簧一样,下面整个都是软基,我相信弯沉值大的要命,这段路肯定得整治才行。我们不仅要处理软基,而且还得整体加高、加宽路基!”他站起身,望着道路两边在规划红线内、即将被无情切割的大片水塘,忧心忡忡,“路一拓宽加高,红星渔场这一大片水面,可就真没剩多少了。这渔场……还能存在下去吗?”
老金闻言,脸上那惯常的促狭笑意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的凝重。他摸出半包 “大前门”,抖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冷冽的空气中格外醒目。
“嘿,你问到点子上了。”老金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烟雾在寒风中迅速消散,“红星渔场?它呀,寿数差不多了。县里早就在琢磨撤销的事,红头文件怕是都起草好几稿了。难就难在——人员的安置!”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又在空中用力点了点:“三十几个正式职工!拖家带口,老老小小加起来,一百多张嘴!往哪摆?往哪安?”老金的语气带着一种基层工作者特有的、对现实困境的深刻体会,“让他们转岗?水产系统内部消化?哼,那些偏远的新渔场、水库,缺人缺得嗷嗷叫,可你问问这些红星渔场的老少爷们儿,谁肯去?他们在这县城边上住了十几年,老婆孩子工作上学都在城里,早就是城里人了!让他们去几十里外风吹日晒养鱼?门儿都没有!换你,你干不干?”
“那……安排搞农业生产呢?”江春生试探着问。
“农业?”老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烟灰簌簌落下,“土地!小江,土地是命根子!红星渔场的水面几乎一半被我们征掉了,渔场得撤销,现在周边哪还有多余的地换给他们?再说了,你让这些摆弄了一辈子渔网从事的叫‘大农业’的人,让他们真正的扛起锄头去种地?当农民,谁会乐意干?”
“进工厂呢?”江春生试探着寻找可行的出路,隐隐觉得这条路或许可行。
老金摇摇头,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无奈,“ 他们是‘国营渔场’的职工,属于非农业户口。他们的子女都是有机会招进工厂的。问题是这三十多个青壮年职工,退休还早的很,喂鱼又喂不成了,怎么安置他们?难,难如上青天呐!”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厚实的翻毛皮鞋底狠狠碾灭,“所以啊,小江,这段路,看着是土方、是软基,但我不认为会有多大难度,根子上,是这百十口子人的生存问题!征拆安置这块骨头,又硬又难啃,搞不好,真能拖到明年去!指挥部挂牌的鞭炮响得再热闹,渔场的这批人不安置好,这段路就动不了啊。——三十多个正式工,个个拖家带口,安置不好能闹翻天。”
老金这番抽丝剥茧、切中要害的分析,让江春生心头震动,频频点头。他原本主要关注技术层面的软基处理和路基的土方量,此刻才深刻体会到,一条道路的延伸,远非图纸上的线条和计算器上的数字那么简单。它牵扯着沿线无数人的生计、饭碗,甚至是安身立命之所。技术的难题或许可以攻坚,这人心的沟壑、利益的藩篱,又该如何跨越?这可是关系到社会稳定的大是大非问题。他觉得该把老金的这些分析,回家后转述给他父亲。
两人沉默地推着车,沿着鱼塘间的国道继续前行,车轮碾着柏油路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水塘反射着天光,一片片,像破碎的镜子。冰冷的、带着鱼腥味的风,持续不断地吹刮着。
两人顺路绕过一个大鱼塘,转了一个直角弯,道路由向东变成了向南,路的右手一侧依然是鱼塘,而在路的左侧,则是一片低矮陈旧的红砖瓦房。
“这一片就是红星渔场。”老金指着东边的一片红砖瓦房告诉江春生。
“哦!”江春生心事重重的点头。
转过弯走出不到二百米,远处酒厂的轮廓渐渐清晰,前方出现了县酒厂那标志性的、爬满岁月痕迹的红砖围墙和高大的发酵罐轮廓。离得越近,一股浓烈而独特的味道便霸道地钻进鼻腔——那是蒸煮粮食的甜香混合着发酵过度的酸馊味,还有酒精挥发后的辛辣气息,正是江春生曾在治江加工厂闻到过的、属于乡镇酿酒作坊的“招牌”气味。
“嚯,这酒糟味,够劲儿!”老金夸张地扇了扇鼻子前面的空气,“离城这么近,天天闻这个,也真够附近老百姓受的。”
江春生也眉头微皱,他想起春节前在“富贵园”认识的副厂长李波,那个技术型干部,应该就是这家酒厂的,当时他还说厂里想借征拆的机会,再投些钱搞扩建,说是还会找工程队合作,帮他们厂里修场内水泥路和场地。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酒厂附近。酒厂规模不小,围墙内厂房一大片,高大的烟囱兀自矗立,还在冒着白烟。他们站在酒厂敞开的大铁门外,能看到厂区内忙碌的人影和穿梭的小推车。江春生的目光落在紧挨着国道的一